他问自己:心疼了么?后悔了么?
有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关无绝悠悠叹了一口气,他将被水打湿的一捧长发别过耳后,含笑道:
“其实这说法不妥,该说气息‘有变化’——其实自属下脱衣服起您的气息就已经‘不稳’了,这究竟是想着什么啊?”
外头依然没反应。
关无绝嘴角的弧度渐消,心里暗自发愁。行吧,这下事儿大了……
他站起来,带起哗啦一阵水声。关无绝一手攥了发上的水,抬腿跨出了浴桶,把叠在旁边的外袍随便往身上一披,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到门口,将门一推。
“公子——”
“你!?”
虽说这时候客房间的过道没人,云长流还是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将关无绝身上的外袍给他裹严实了。与其说是把人推进房间里去,不如说是把人揽着腰给抱进去的。
等云长流松开他把门合上,转头想训他两句,却见关无绝温温笑着,还有水珠正沿着他发丝掉下来:“无绝洗好了,公子请吧。”
“……”
云长流心上发苦,知道这是无绝故意哄他才这样闹,只是一来二去之下哪里还有心思好好沐浴,只草草地泡了一下水就算作罢。
他的心情乱如荒草。
有那么一两刻,云长流确信自己后悔至极,转眼又觉得可笑至极。
自厌的情绪陡然蔓延而上。
……那可是自己一道道打下的鞭伤,现在又觉得心疼,这算什么,不滑稽么?
关无绝已经换了件新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他反常地沉默,眼神复杂地望着云长流漠然的侧脸,无数次欲言又止。
随后两人洗漱更衣,吹熄了灯烛。
房间里一下子被黑暗填满。
云长流看着唯一的一张床。这时叫他开口实在很难,教主迟疑了许久,还是转过去对关无绝低低道:“睡吧。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
关无绝忽然一声不吭,双膝扑通就跪了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咬牙道:
“公子……教主,您听无绝说几句话。”
云长流心里一空,仿佛从万丈高崖上失足而落。
他怔怔望着关无绝跪在他眼前,那些伤疤猛地扑入脑中,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这难道是要摊牌了?
云长流有些茫然地走过去,双手扶他起来。
他突然轻声问:“能不能……先不听?”
关无绝道:“不,您还是听一听吧。”
教主垂下眼:“那你起来说话。”
关无绝盯着云长流,忽然苦笑起来,“您怎么脸色这么差,无绝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的。”
云长流后退一步,坐在床上。他冷清的眉眼埋在黑暗中,声音比往常低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关无绝发现教主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从这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想了想,决定先让云长流放松一点,“要不我先给您讲个故事?”
“什么?”教主微微皱起眉道,“……有话直说,何必如此。”
护法却置若罔闻:“逢春生毒的来历,您该知道吧?”
关无绝轻叹一声,也在云长流身边坐下,自顾自地缓声道来,“相传,逢春生乃前朝一位医女所炼之毒。”
“她痴恋情人不得,由爱生恨,自医入毒,亲自毒死了曾经的爱人。爱恨如野草,斩不却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逢春生毒名字的含义。”
“这来历,教主自是听过的。”说到这里,关无绝顿了一顿,“但是您大概不知道,这位被下毒的医女所爱之人,最终是如何死去的。”
这样一看,好像就真的是在讲故事了。
云长流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悬了起来……其实他觉得这么绕圈子还不如给个痛快。
“那爱人是个有武功的,据说最初那医女放下话说,他会在第八次逢春生毒发时才熬不住死去。”
“但事实上——那个人,在第五次毒发后便自尽而亡了。教主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长流摇头,“不,这个不知。”
关无绝道:“因为,他在第五次毒发后——失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妻儿。”
云长流不解,下意识问出口,“为何?”
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之中,医女美貌绝伦,医术精绝,然而她所倾心之人还是不为所动。这自是因为那人有着所深爱的妻,那又为何会杀死自己的爱人与骨肉?
关无绝在一片黑暗中抬起脸,直视着教主,吐字镇静而清晰:
“这是因为,逢春生毒之发作之后,会使人心神不稳,情绪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