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抬头看了看这海上月色,悄声问:“你做的是什么梦?”
赵静慢慢眨了眨眼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多了两抹血色,松开袖箭机括,极轻地笑了一笑:“哥哥真是胡来……我这是极正经的一场梦,偏偏你穿成这样跑来找我。”
赵判官被他说到痛处,红着脸摘下头顶乌纱帽,和拂尘一并远远丢开。
可赵静仍是微微笑着,那双猫儿眼中仿佛是噙了冰冷眼泪,既像是春雨晨雾蒙蒙一片,又像是桃花瘴气晕染开来。
赵判官许久不曾被他这样打量,一张脸涨得通红,把赵静披风重新系了一遍,用力拍平了折痕,想到这诡丽梦境,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阿静,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连哥哥也不肯说?”
那赵静长睫轻颤,双目流情,人低低笑了好一会儿,总算如实相告:“我这次陪哥哥逛了鬼市,回来后多少有些消沉,勉强合了合眼,就梦见了许多年前的旧事。我那时讨了差事,乘船出海,想去海上找一找有没有仙山,山上有没有哥哥这样的仙人……哥哥知道的,我在人间,就这样蹉跎了几十年。”
赵静说到此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腮边却多了两道湿亮的泪痕,柔声道:“你看,我明明做的是这样正经的梦,偏偏哥哥来了。”
赵杀再一次见到他眼中含泪的模样,顿时鼻尖微酸,一腔肝胆柔能绕指,低低哄道:“阿静,都过去了。”
赵静闭了眼睛,自己缓了一阵,待他重新睁开双眼,脸色又好看了一些,双颊似胭脂轻扫,双眸似琥珀凝光,歪着头冲赵杀笑道:“哥哥,万一我过不去呢?”
赵判官明知这人生得一张无害面孔,极擅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过去已然栽过无数个跟头,可那又如何呢?
赵杀这样一想,人稍稍迟疑了一瞬,便往回小跑了十余步,而后转过头,冲赵静高声嘱咐道:“阿静,你不要看我,自己随便做点什么事,我们再来一遍。”
饶是赵静极有城府,这一下也是面露错愕之色,他慢慢背过身去,望着漆黑海水出神,过了一阵,才想到要掏出短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曲声过半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遥遥唤他:“阿静!”
赵静忙不迭回了头,一看便看见赵杀从远处冲他招了招手,嘴里高声道:“阿静,哥哥回来了!”
赵静听到此处,仍是有些糊涂,愣愣立在原地,直到赵判官一面喊他,一面大步走过来,解开背上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粗布包袱,搁在船板上,装作衣锦还乡,嘴里嚷嚷着:“阿静,委屈你了,哥哥回来了。”
赵判官演得极为卖力,张开怀抱,反复哄道:“哥哥再也不走了,多亏你找到了我,哥哥回来了。”
赵静愕然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姿势僵硬地同赵杀搂在一块,人渐渐地明白过来,渐渐地听懂这满腹温柔,手上力气越来越重,指尖颤抖,抱得越来越紧。
赵判官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并没有想挣脱的意思,轻轻地说:“阿静,都过去了,真的。哥哥也舍不得你,我再也不走了。”
他好不容易从舱室中翻出一张破旧包袱皮,气喘吁吁地跑回甲板,提心吊胆演了这出敷衍荒诞的折子戏,幸好赵静并不嫌弃。明明人已说得口干舌燥,心中仍不放心,凑到赵静耳边小声叮嘱道:“你以后再梦到过去的事,都要记得,哥哥像这样回来了。”
赵静极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抱了一阵,才将额头抵在赵杀右肩。
赵判官此时颇有些唏嘘,双手搂着赵静,将他披风掖紧了,目光无意间一扫,看见缠绕在绞盘上的船锚铁索,身躯登时一僵,生怕激起谁的闲情逸致。
赵静发现赵杀肌肉绷紧,自赵判官肩上抬起头来,轻声问了句:“哥哥,怎么了?”
他额上恰好压出了一点红痕,冲淡了几分灼灼贵气,衬得面庞越发清秀无害,眉目可怜可爱。
可赵判官哪里敢说,硬着头皮牵住了赵静的手,只称风大浪急,将自家弟弟一路领下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