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这条河不算宽,却恰好拦断了前进的路,穿梭在密林间的上游和下游隐秘而见不到尽头,对岸是一座小山,根本看不见后面是不是有村庄。河面是冻结的,像一块内部破碎的深蓝色水晶,王耀可以看见一圈一圈白色的危险断裂纹遍布这即将解冻的冰河,上面甚至长着黏腻的青苔。

王耀痛苦地搓了下脸,心知这一坎伊利亚过不去,但他必须到对面那座山上看看。

王耀又筑了一座雪屋,将伊利亚安置在内,并且用树叶掩盖了起来。他对伊利亚解释道:“伊利亚,我要去对面那座山上看看,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伊利亚抬起脸注视王耀,他的嘴唇已经完全发白变紫了,但他的眸中闪着一些异样的光芒。他叹息般的说:“你去吧。”

王耀忽然意识到伊利亚在想什么,窘迫得白了脸:“我向你发誓我很快会回来的。”

伊利亚露出了一个宽容而又有所挣扎的笑容,王耀自然也懂这是什么意思。伊利亚跟他一样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王耀伸手捞住伊利亚的后脑勺,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能让你不再这么想就好了。”

“别说傻话了,一路顺风。”伊利亚的声音低哑吓人。王耀从雪屋中钻了出去,尽可能脱了厚重的衣服,只收拾了刀子和绳索向冰河走去,他把绳子一端绑着深深扎入泥土的刀子,一端绑着自己的腰,或许这东西能救他一命,或许他会在落水的第一时刻被冻晕淹死。

他做了几下热身运动就将一只脚踏上了冰面,冰块没有一丝动静,仿佛它本来就是坚实的固体。冷风吹过来,几下就吹跑了王耀身上的热量,王耀几乎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缓慢而轻盈地游走在深色均匀的安全冰块上,绕开那些翘着边的裂痕。如此一来路程将大大增长,王耀牙齿咯咯作响,而且越往对岸走越多裂纹,他无可避免地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那时他甚至听见脚下“咯吱咯吱”的细响。

王耀的脚底板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所幸他终于穿过了这条冰河。披着雪衣的松树像一个个穿上丧服的鬼魅,自上而下地站在那里漠视被冻得浑身发红的孩童在一片雪地里艰难地寻找上山的路,王耀试着攀登凹凸不平的峭壁,结果摔了下来,撞到了膝盖,脆弱的骨头传来无法承受的疼痛信号,王耀在雪地疼得呻.吟,几乎要放弃了。本来他就有点希望这座山背后什么都没有,不然他就很可能得丢下伊利亚独自前行,那还不如杀了他。

王耀咬咬牙,告诉自己忍住。再重的伤他也受过,忘记奴.隶主的鞭笞了吗?困住他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惧和软弱,这正是他一直以来需要克服的。

最终王耀把刀子插进石壁,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在摇摇欲坠、关节僵硬疼痛的情况下爬上了小山之巅。看见山背的景色,王耀有些失望,也忽然松了一口气——那里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一片荒凉的雪原。既然如此他必须马上回到伊利亚身边。

一回生二回熟,王耀下山时快了许多,脚着地以后他搓了搓发麻的手臂感觉给自己套上绳索开始渡河。然而情况不妙,之前被他踩过的地方已经松动了,再绕路也来不及了,他一感觉到脚下突然一轻,当机立断地冲向对岸,他踏过的冰层从彼岸一路跟随他,他好几次都踩到冰冷的河水了,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身后有个阴魂不散的死神在追赶!

快到岸了,可是冰裂的速度比奔跑的速度快多了,王耀的后腿浸入河水,他条件反射地扯着腰上的绳索借力向前一跳——

狼狈不堪地摔进雪地。

接触到坚实大地的安心感还没弥漫开来,新的恐惧猛地扑过来,王耀触电般的弹起来用衣物擦干净浸了水的那条腿,生怕它被冻废,紧接着他又连忙一瘸一拐地回到他亲手搭砌的那座雪屋,等到看见伊利亚还在里面才真正冷静下来。

“伊留沙,坏消息,前面什么都没有,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还是换个方向?”王耀迷茫地钻进毛毯取暖,紧紧握住伊利亚的手,感到前路将寸步难行,或许他们一开始应该多找点同伴的,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进退维谷的地步。这时,他身旁的伊利亚有些恍惚的样子,伊利亚双目无神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而且用困惑的眼神朝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便呆滞不动了:“耀……”

王耀发觉伊利亚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吗……不好,温度又抬高了!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事实上,伊利亚听不见王耀在说什么,他感到全世界不可思议地旋转了起来,自己的身体像橡皮泥一样被各个方向的引力撕扯着,什么都感觉不到,好难受,宛如默示录中的末日降临了,他这是要死了吗?开什么玩笑,他才不打算死在这种破旮沓,这种小病,他以前挺过来很多次了,可一道烦人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啊上帝之力——伊利亚·布拉金斯基!

你将死于未成年之际。

你穿越白银的森林,

你的身上开满了祈祷的木棉花,

你身后是地狱,你要去搭乘一列名为未来的列车。

但是,你错过了!

无法继续前进也无法后退的你,

堕入黑色的河谷,

下沉,下沉,永远地……」

白银的森林……祈祷的木棉花……那不正是下了雪的森林和自己身上鲜红的血迹吗?伊利亚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召唤感,一种奇妙而荒诞的感觉顿时攫住了他的整个灵魂。他现在确实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啊,整个世界也宛如黑色的河谷,当初那个“巫师”,并没有撒谎,那么按理来说他就应该命绝于此。

不,不会的,因为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伊利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到了王耀的脸:“耀,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好像……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矢车菊魔法

王耀彻底没辙了。在绝对的绝望面前,人们似乎总是只有跪下来祈祷的份,除非奇迹发生。

因为连续不断的高烧,伊利亚已经出现了短暂性失明,再这样下去他会进入休克,在意识模糊之际离开人世。此时再悔不当初也没有用了,王耀点起篝火,一动不动地和伊利亚躺在一块,绝望的情绪像一团黑色的雾一样困住了他,他已经动不了了,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要一直陪着伊利亚,或者跟他一起走。

生命太脆弱了,在王耀眼前,亲切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他本就一贫如洗,现在上帝又要收回他最后的珍宝,他却无可奈何。篝火在静静燃烧,橘红色的火光像液体一样流动着,王耀的眼中满是那炫目的光芒,如果他能生活在这样的光辉当中就好了,没有伤害,没有别离。

“伊留沙……”

眼圈乌青、嘴唇发紫的伊利亚眼帘紧闭,已然陷入病痛的梦魇,他那难受的样子简直令人发疯。王耀把脸埋进毛毯,感到嘴唇发颤,喉眼收缩,背上汗毛竖起:“伊留沙……我还有事情想告诉你……现在我可以说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王耀别过头去亲吻伊利亚的眼角,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捞,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念了一句:“der sandmann kommt, wunsche werden wahr.(睡仙降临,心想事成)”

不知是魔咒起作用了还是错觉,伊利亚好像放松了一点,王耀觉得自己会做个好梦,于是就灭了火堆,在狭窄而甜美的黑暗中,合上双眸。

*

对于王耀来说,巴.尔.干那座修道院是他真正的家。那座修道院坐落在偏远的山区,四面围绕着古老修道院的尽是长满肥美绿草的青山,教会的羊群在牧羊童的带领下到处吃草,仿佛飘来飘去的云朵,因为与世隔绝,也因为虔诚善良的老嬷嬷,待在这里人的心境会变得纯洁宁静,王耀在那段时间是随修女嬷嬷信仰基督的,每晚都为大家的幸福祈祷。

然而神明要么是冷血无情要么是根本不存在,他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们这群无辜的羔羊,修道院被烧,老嬷嬷和孩子被杀,年轻修女被抓去凌.辱,正义是否存在?慈悲究竟为何物?王耀不明白。世界总是让他失望,他却像个死缠烂打的弃妇哭着求世界给他点希望,真的太蠢了。

到底是他太弱了,既无法反抗敌人,也没有勇气心安理得地苟延残喘下去。他其实并没有离开那座燃烧的修道院,他还在那口充满血腥味的水井里挣扎,一抬头就能看见嬷嬷那张铁青的脸。

“你在干什么?”嬷嬷的脸突然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伊利亚那张淡漠的脸。

王耀抱着膝盖仰望他说:“我走不动了,不想走了。”

“我们当中要是有人能活下来的话是我就好了,该中枪的人是你,懦.夫。”伊利亚毫不留情地吐出残酷之言,他的眼神在熊熊燃烧,“我比你强壮,比你勇敢,为了生存已经付出了一切,凭什么我不能活下去?我想活着,而不是跟你死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不起,大概,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是我勇气的来源,如果你不在了,我哪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