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
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行?此刻若是举刃
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
真是柔肠百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
了。
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但请吩咐,小人无
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
时自己立时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
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
娘子……”包惜弱道:“这事以后别再提啦。”颜烈道:“是,
是。”
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处一室。自
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
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胜之情。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不致
有何异心。
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那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
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
就更热闹。
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包惜弱一直在害怕
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
店铺不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
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旧了?”颜烈道:“道上尘
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
可不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
热丧之中……”颜烈忙道:“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
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下
头偷眼向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
不知是喜是愁。
颜烈问了途人,径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
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些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
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
阵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
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
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用
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
第二回 江南七怪
颜烈跨出房门,只见过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着鞋皮,踢
跶踢跶的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过来,那士人似笑非笑,挤
眉弄眼,一副惫懒神气,全身油腻,衣冠不整,满面污垢,看
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澡了,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
摇边行。
颜烈见这人衣着明明是个斯文士子,却如此肮脏,不禁
皱了眉头,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
人干笑数声,声音甚是刺耳,经过他身旁时,顺手伸出折扇,
在他肩头一拍。颜烈身有武功,这一下竟没避开,不禁大怒,
喝道:“干甚么?”
那人又是一阵干笑,踢跶踢跶的向前去了,只听他走到
过道尽头,对店小二道:“喂,伙计啊,你别瞧大爷身上破破
烂烂,大爷可有的是银子。有些小子可邪门着哪,他就是仗
着身上光鲜唬人。招摇撞骗,勾引妇女,吃白食,住白店,全
是这种小子,你得多留着点儿神。稳稳当当的,让他先交了
房饭钱再说。”也不等那店小二答腔,又是踢跶踢跶的走了。
颜烈更是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吗?
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向他看了眼,不禁起疑,走到他
跟前,哈了哈腰,陪笑道:“您老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
……”颜烈知他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
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囊里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
一探手,竟已空空如也。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只道穷酸的话
不错,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挺腰凸肚的道:“怎么?没带
钱吗?”
颜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只道匆匆出房,忘
拿银两,哪知回入房中打开包裹一看,包裹几十两金银竟然
尽皆不翼而飞。这批金银如何失去,自己竟是茫然不觉,那
倒奇了,寻思:“适才包氏娘子出去解手,我也去了茅房一阵,
前后不到一炷香时分,怎地便有人进房来做了手脚?嘉兴府
的飞贼倒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