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场修复,不得不说,能够用这样平凡的手段得到这样的效果,就像是一场奇迹。
他的眸中似有瑰丽之色倒影,那不知道多久远之前的碗经过道人的修复重新焕发了生机,盛水不漏,修补之处也不会浮色,所有的细节都被处理得很完美,完美到让这个碗瞬间就升值无数倍。
“还是生疏了。”
道人摸摸扎手的胡须,这样说着,脸上还是笑开了,显然对自己多年不练的手艺还能保持这样的程度,他也是颇感欣慰的。
“爹爹好厉害啊,我也要学这个!”
孩子式的要求都是如此直白,纪墨追着说,“我也要跟爹爹一样厉害!”
“好,好……”
道人顺势答应,笑呵呵地,一开始留下这个男孩儿,未尝没有留一个传承的意思,那声自然而然的“爹爹”,不过是让这个意思愈发顺理成章,只要他不说,谁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呢?
父子传承,本就该如此。
【主线任务:修复师。】
【当前进度:莫秉中(师父) 已完成。】
只要对方发自内心同意教授自己技艺,那么拜师就完成了,不必奉茶叩头,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不过是让这种师徒之间的名分更为清晰罢了。
说是要教授,却也不是马上就开始的,莫秉中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他做好这个瓷碗之后,又找了个能够装碗的木匣子回来,那木匣子显然也老旧了,被他巧妙处置了一下,把所有破损的地方都当做了花纹镂雕,他的工具之中竟也有刻刀,转折之中尽显老练,便是纪墨看着,也觉得颇有可称道之处。
新刻出来的痕迹显然会比较新,若新的刀口一样,让人一看就能明白那是新的,需要进行一些做旧的处理,这方面就比较容易了,把木匣放在土中埋着,土要挑,干湿也要挑,一番挑剔之后,埋入土中的时间也需要衡量,等到再取出来的时候,再处理一番,垫上颜色明艳的布料,把那碗放进去,也能显出那种稀有之感。
这一整套完成,就是另一项修复工作了,是一幅画,上个世界才做过画师的纪墨自觉对画作颇有鉴赏能力,但看到那布满霉点子,不少地方还已经褪色损毁的画作时,不说画作好坏,先觉得这还能被莫秉中挑出来,真是了不起了,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挑出来的这些东西。
那碗的年代,纪墨少些鉴赏能力,还看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古物,那木匣子,纪墨却是认识木料的,哪怕还不知道这样的木料在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但其硬度纹理色泽等方面,一看就是很优质的木料,价格应该也不在少数,除非遇到不识货的贱卖,否则……
抛开画作上那些损毁的地方来看,这幅画在纪墨眼中只能算中上,原因无他,没有画境,上个世界,有画境的画和没有画境的画,简直就是两种东西,前者绝看不上后者,这个世界,可能没有画境的说法,所以这幅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莫秉中摩挲着画作的时候,眼中都是可惜之色。
“凡家业,没有不败落的。 不败落,也没处找这样的好东西,占得便宜了。”
这一番话,又不知道幸与不幸了。
第283章
莫秉中修复画作的手法比起瓷碗和木匣都要更为慎重一些,那幅画落在他的手里好几天,第一天的时候先是被仔细端详了一遍,然后稍稍清除了一些浮尘和霉菌,都是表面上那部分,真正的渗入画纸之中的污垢都没有动,而有些水迹模糊的地方,更是看上去就让人头疼,该怎么清理呢?
纪墨看着那幅画,让他画一幅类似的画作,不要求画境的情况下并不难,但,仿画并不是修复,哪怕是高仿,也是另一幅画作了,不能说跟原来的画作毫无关系,可到底不是一回事儿。
所用的也只是他上个世界学习的画师技艺,并非这个世界的修复师相关了。
“爹爹,这个要怎么清理啊?”
“热水烫。”
莫秉中给出的回答干净利落,听得纪墨直皱眉,水洗?没开玩笑吧,画作是在纸张上的,而无论是墨色还是纸张,难道不会在水中化成一团浆糊?以这种纸张的质量,难道能够泡水不烂?
那画作看上去实在是太破烂了,有些地方甚至能够看到明显的破洞,如同虫蛀一样,似乎触手一碰就能直接化为齑粉。
纪墨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份,根本不会被允许碰这种重要东西,没有贸然伸手。
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交握着,自我克制着,就在一旁站着,只拿眼睛去看,明澈的瞳仁儿内部,疑惑都写得那样清楚,看得莫秉中咧嘴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转身去看灶台上烧着的热水好了没有。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要开始正式地修复画作了。
先找木盆装盛上一盆热水,放在桌边儿等候使用,画作被放置在桌上平铺待洗。
莫秉中从工具箱中拿出一样形状有些奇怪的“刷子”,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排笔,若好多根笔扎成一排,下方的毛都连成一片,又有些像是某种管乐的模样。
一边儿是笔毛,另一边儿还有着上翘如爪牙的木质结构,因是上翘的,并不影响笔端的使用,而背朝笔端弯出的弧度,似乎刚好可以克制一下使用毛笔不够节制,一笔到底的惨烈状况。
又或者,在排笔刷洗之后,弯曲光滑的弧度正好可以把画芯擀平整?
莫秉中的手法纯熟,拿排笔蘸了热水就往画芯上刷,看他这动作,因太熟练了,反而有些不够细致的感觉,纪墨几乎不忍看,总觉得在这种冲刷之下,哪怕是陈年的墨色也会被淡开,连同纸张纤维之间的紧密结合也会因此有了疏漏。
“看好了。”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莫秉中说了一声,也没看纪墨,就挥舞着排笔开始洗画,一遍刷过,有种用高压水枪冲洗沉垢之后的那种减压感,纪墨看得新奇,颜色,竟是没掉!
再仔细看,纸张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完全没有化开的感觉,前面笔毛刷过,热水被铺展开,后面那背弯的弧度跟着刮过,若一个刮板,把所有多余的水分都挤出来,两者配合,竟是无往不利。
莫秉中是从画作上方开始清洗的,横向清洗,这一排笔刷过,便似雨过天青,重新展露出画作之中晴空该有的颜色来。
连续几排刷过,画作焕然一新。
这是一幅山野老人图,晴空之下,树旁石上,静坐的老人持着一个酒葫芦,似乎是半醉未醒,眯缝着眼睛看着斜上方的天空,又似乎是沉吟前路,不觉望天发出一叹,画作上多有损毁之处,无法看出整幅画的意境到底是怎样的,但,吾望霜天多寂寥,应该是这样的感慨吧。
莫秉中并不是只洗了一遍,在纪墨以为可以的时候,他换了一盆水,又开始洗第二遍,这一遍,许多顽固性的污渍都被彻底冲刷下去了,完全不能抵挡的感觉,直到水色清明,画上的颜色似乎也清晰起来,若刚刚描摹而上,清晰光亮。
用软布轻压,吸走多余的水分,残留的脏水被吸附在软布之上,一块儿块儿软布被丢弃在一旁,画作已经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接下来就是揭去背纸。
揭去背纸的过程不必细述,莫秉中做得流畅自然,纪墨看得赏心悦目,在这等专业人士的手中,这些活儿举重若轻,看起来就像是行云流水一般无需多费心思,其实未必真的毫无难度,只是看的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很轻松罢了。
既轻松,就无需多花精力在上面,想要多看一两秒也不能够,只能跟着转到下一个步骤 揭命纸。
一幅装裱好的画,看上去一层的画纸部位其实至少有三层,第一层就是人们能够看到的画作,可称为画芯,其后一层紧贴着的就是托纸,这层托纸与画芯息息相关,能够延长作品的寿命,所以也可叫做命纸,承着画芯之命。再后面一层托纸就是背纸了。
有的背纸只有一层,有的会有两层之多,如水果的外皮,轻松剥下不会损伤果肉,揭下它的技术含量就与揭命纸不同了,相对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