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艇驶出了“量子”号,与母舰相比,它显得很小,如同一辆从城市中开
出的汽车,它的发动机的光芒只照亮了母舰巨大舰体的一小部分,像一支悬崖下
的蜡烛。它缓缓地从“量子”号的阴影里进入阳光中,发动机喷口像萤火虫般闪
亮着,向一千公里外的水滴飞去。
考察队由四人组成,除丁仪和西子外,还有两名来自欧洲舰队和北美舰队的
军官,分别是一名少校和一名中校。
透过舷窗,丁仪回望着渐渐远去的舰队阵列。位于阵列一角的“量子”号这
时看起来仍很庞大,但与它相邻的下一艘战舰“云”号,小得刚能看出形状,再
往远处,行列中的战舰只是视野中的一排点了。丁仪知道。矩形阵列的长边和宽
边分别由一百艘和二十艘战舰排成,还有十余艘战舰处于阵列外的机动状态。但
他沿长边数下去,只散到三十艘就看不清了,那已经是六百公里远处。再仰头看
与之垂直的矩形短边也是一样,能看清的最远处的战舰只是微弱阳光中的一个模
糊的光点,很难从群星的背景中把它们分辨出来,只有当所有战舰的发动机启动
时,舰队阵列的整体才能被肉眼看到。丁仪感到,联合舰队就是太空中的一个
100x20 的矩阵,他想象着有另一个矩阵与它进行乘法运算,一个的横行元素与
另一个的竖行元素依次相乘生成一个更大的矩阵,但在现实中,与这个庞大矩阵
相对的只有一个微小的点:水滴。丁仪不喜欢这种数学上的极端不对称,他这个
用于镇静自己的思维体操失败了。当加速的过载消失后,他转头与坐在旁边的西
子搭讪。
“孩子,你是杭州人吗?”他问。
西子正在凝视着前方,好像在努力寻找仍在几百公里远处的“螳螂”号,她
回过神来后摇摇头,“不,丁老,我是在亚洲舰队出生的,名字与杭州有没有关
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去过那儿,真是个好地方。”
“我们那时才是好地方,现在,西湖都变成沙漠中的月牙泉了不过话说回
来,虽然到处是沙漠,现在这个世界还足让我想起了江南,这个时代,美女如水
啊。”丁仪说着,看看西子,遥远的太阳的柔光从舷窗透人,勾勒出她迷人的侧
影,“孩子,看到你,我想起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她也是一名少校军官,个子不
如你高,但和你一样漂亮”
“丁老,外部通讯频道还开着呢。”西子心不在焉地提醒道,双眼仍盯着前
方的太空。
“没什么,舰队和地球的神经已经够紧张了,我们可以让他们转移和放松一
下。”丁仪向后指指说。
“丁博士,这很好。”坐在前排的北美舰队的中校转过头来笑着说。
“那,在古代,您一定被许多女孩子爱上过。”西子收回目光看着丁仪说,
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她感到自己也确实需要转移一下了。
“这我不知道,对爱我的女孩子我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我爱上的那些。”
“这个时代,像您这样什么都能顾得上又都做得那么出色的人真是不多了。”
“哦不不,我一般不会去打扰我爱的那些女孩子,我信奉哥德的说法:我
爱你,与你有何相干?”
西子看着丁仪笑而不语。
丁仪接着说:“唉,我要是对物理学也持这种态度就好了。一直觉得,此生
最大的遗憾就是被智子蒙住了眼腈,其实,豁达些想想:我们探索规律,与规律
有何相干?也许有一天,人类或其他什么东西把规律探知到这种程度,不但能够
用来改变他们自己的现实,甚至能够改变整个宇宙,能够把所有的星系像面团一
样捏成他们需要的形状,但那又怎么样?规律仍然没变,是的,她就在那里,是
唯一不可能被改变的存在,永远年轻,就像我们记忆中的爱人”丁仪说着,指
指舷窗外灿烂的银河,“想到这一点,我就看开了。”
中校对话题的转移失望地摇摇头,“丁老,还是回到美女如水上来吧。”
丁仪再没有兴趣,西子也不再说话,他们都陷入沉默中。很快,“螳螂”号
可以看到了,虽然它还只是二百多公里外的一个亮点。穿梭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发动机喷口对着前进方向开始减速。
这时,舰队处在穿棱机正前方,距此已有约八百公里,这是太空中一段微不
足道的距离,却把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变成了刚刚能看出形状的小点,只有通过其
整齐的排列,才能把舰队阵列从繁星的背景上识别出来。整个矩形阵列仿佛是罩
在银河系前的一张网格。星海的混沌与阵列的规则形成鲜明对比——当距离把巨
大变成微小,排列的规律就显示出其力量。在舰队和其后方遥远的地球世界,看
着这幅影像的很多人都感觉到,这正是对丁仪刚才那段话的形象展示。
当减速的过载消失后,穿梭机已经靠上了“螳螂”号的船体,这过程是那么
快捷,在穿梭机乘员们的感觉中,“螳螂”号仿佛是突然从太空中冒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