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黄绢道:“没有,他只是说突然之间,当他再看到自己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几个人对黄绢这样的答覆,显然都不满意,是以他们都保持沉默,一声不出。黄绢感到了各人态度的不友善,她恼怒道:“我相信意外是突如其来的,譬如说,他正在驾车前驶,忽然之间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死的!”

这个解释,虽然比较合理一些,但是也无法解释何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会连人带车,一起失去了踪影这种怪现象。黄绢像是不准备再讨论下去,道:“陈先生,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会乘搭外交飞机到巴西去。你舅父说,在巴西,他已经托人照顾你。”

陈维如的神情,一直十分沮丧惘然,像是失魂落魄一样。可是这时,他陡然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到巴西去!”

各人都怔了一怔,黄绢道:“陈先生,除了巴西之外,我想不出你还有甚么地方可去!”

陈维如的神态更镇定,显见得他的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字一顿,道:“我有我去的地方,玉音到哪里去了,我就到哪里去找她!”

这本来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出自一个对妻子感情深厚的丈夫之口,更不足为怪。可是这种话,出自陈维如之口,却人人为之一震!

谁都知道,徐玉音已经死了,那么,陈维如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

原振侠首先叫道:“维如──”

可是他还未曾来得及讲下去,陈维如已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像是在演讲一样地站着,道:“各位,本来,我对于灵魂,一无认识,也根本不认为人有灵魂,是一种甚么另外存在的组合。可是发生在玉音身上的事,除了确定灵魂确然存在之外,似乎无法作别的解释!”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以致使得人人心中,都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自然,也由于各人都料到了他已经打定了甚么主意之故。

陈维如继续道:“你们又推测尼格死了,灵魂害了玉音。这说明,如果我要找玉音的话,我的身体是找不到她的了,唯有──”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而且“飕”地一声,吸进了一口气。然后,他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所以,我不要到巴西去,玉音在巴西么?当然不会,我要到她在的地方去!”

这时,人人都屏住了气息,说不出话来。陈维如却越说越是坚决,道:“玉音被尼格切断了──那种联系,我要自己切断那种联系。只有这样,才能使我再找到玉音!黄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忽然问了黄绢一句。黄绢正因为陈维如的话,而感到震撼,陈维如忽然向她发问,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陡地怔了一怔。

就在黄绢一呆之间,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陈维如站起来讲话,大家都在注意他的话,没有注意到他站立的位置在移动,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移到了黄绢的身边。

黄绢这时,穿的是一套军服,腰际挂着手枪。这样的打扮,正是卡尔斯将军最喜欢的装束,黄绢在这种装束下,看来倒也英姿勃发。而陈维如在这时,就在黄绢一呆之间,突然极用力地一下子撞向她!

陈维如的那一撞,使得黄绢的身子,一下子向身旁的沙发跌去,而陈维如的动作,快疾无比,在其他几个人,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他已经扑过去,扑在黄绢的身上!

平时看来文质彬彬的陈维如,这时的动作,却又快又有力!他才一扑向黄绢,手一伸,已将黄绢腰际所佩的那柄手枪,拔在手中。

那是一柄威力十分强大的军用手枪,对于枪械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知道,这种手枪如果在近距离发射,子弹射进人体的后果是如何可怕。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陈维如握枪的手势,极其笨拙,那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握了这样的武器在手。但是这并不能使得紧张的气氛减轻,因为他至少懂得把手指扣在枪的扳机上,那大约只要二十克的力量,就可以使子弹呼啸而出!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之际,他有点决不定枪口应该向甚么地方,所以手枪在他的手中摇晃着。当枪口无意中指向原振侠时,原振侠不由自主,“飕”地吸了一口凉气。

陈维如终于站直了身子,他喘着气,道:“你们不要阻止我!”

黄绢神情惊怒,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陡地挥了一下手,想说甚么,但是却又没有发出甚么声音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谁都看得出,还是不要激怒陈维如的好。

陈维如的手发着抖,他握着手枪的手,指节在泛白。可知他是如何出力,心情是如何紧张!

除了喘息声之外,房间中几乎没有任何声响。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原振侠,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发颤,道:“维如,没有用的!”

陈维如陡然转头,向他望来,道:“怎么没有用?你不是已经肯定──有灵魂么?为甚么会没有用?”

原振侠在说了一句话之后,已经镇定了许多,他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灵魂是存在于一个甚么样的空间之中,你怎么能找到玉音?”

陈维如怔了一怔,但是随即有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道:“那总比到巴西去好!”

他说着,陡地一停,然后,目光射向吕特生和温谷。陈维如这时的这种目光,使得他们两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陈维如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刺耳,道:“你们是灵学家,我舍弃了身体,我会尽量和你们接触!”

吕特生和温谷两人,这时的心理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从事灵魂学研究多年,从来也没有遇上过一个人,为了切断自己肉体和灵魂之间的联系而采取过行动。这种行动,对灵学家来说,实在是极大的诱惑,可是他们又实在没有理由,去鼓励这种行动。

一时之间,他们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而陈维如的主意,看来更坚定了,他已经回过手枪来,使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

黄绢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倏地转过头去,原振侠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陈维如扑了过去。可是原振侠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陈维如手指的略略一扳!

陈维如先是现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来,他那种笑容才一现出,枪声就响了!枪声是这样震耳,使得在向前扑去的原振侠,眼前一阵发黑。

他在感觉上,感到自己已经扑中了陈维如。由于他向前扑出的势子十分急骤,所以他一扑中了陈维如,就和陈维如一起跌倒在地。

他立时恢复了视觉,眼前所看到的情形,即使原振侠久经医学上解剖人体的锻炼,也忍不住心胃一起翻滚,起了一阵强烈的要呕吐之感。

陈维如的半边头颅,几乎全不见了,血和脑浆、碎骨,迸射了开来,形成一个可怕无比的深洞。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想站起来,可是只觉得双腿发软,身子才挺了一下,又“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在枪声还在各人耳际发出回响之际,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房门打开,几个穿军装和便装的人出现在门口,叫道:“部长──”

黄绢立时道:“没有事!”

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又道:“各位,我们换一个地方,这里──”她向那在门口的几个人:“你们要用最快、最干净的方法,处理这个尸体!”

在门口的几个人,大声答应着,黄绢已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温谷上校和吕特生,望着倒在地上的陈维如,喃喃地说了一句连他们自己都听不到的话,也跟着走了出去。

原振侠实在也没有勇气再多看陈维如一眼。一个好朋友死了,活着的人能做的事,或许是抚下死者的眼皮。可是陈维如的眼睛也根本不见了,原振侠还有甚么事情可做的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只是极度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向陈维如述及那么多关于灵魂的事,使陈维如相信他的行动,可以和他的妻子相会合。

可是,陈维如如果不采取这个行动,逃到巴西去,他有甚么办法如常人一般地生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离奇的事,根本使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亲手扼死了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这是足以使得神经最坚强的人疯狂的事。

这样看来,陈维如的行动,倒又是唯一的解脱之道了。原振侠心中十分茫然,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全跟着黄绢,进入了另一间房间,黄绢先斟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原振侠走过去,在她的手中取过了酒瓶来,对着瓶口就喝,然后又将酒瓶,递给了温谷和吕特生,四个人都不说话。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脸色仍然十分苍白,道:“对了,整件事,已经全结束了!”

她为了加强语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力挥着双手,作了一个“一切全结束了”的手势。

吕特生喃喃地道:“对我来说,事情只不过才开始!”

黄绢一扬眉,道:“教授,请你进一步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吕特生吸了一口气,道:“陈维如临死之前说,他会尽力和我联络、接触,这对于一个灵学家来说,是头等大事!”

一听到吕特生这样说,黄绢的神色,这时和缓了下来。刚才,她显然误解了吕特生的意思,以为他还要追究这件事。如果吕特生只是研究和灵魂的接触,那对黄绢来说,是全然没有关系的。

她有点嘲讽似地道:“希望你能成功!”

当她这样讲的时候,她神情冰冷,眼望着门口,又加了一句:“会有人领你们出去的。”

吕特生和温谷互望了一眼,温谷随即望向被黄绢带出来的那只化妆箱。黄绢立时把手按在箱上,道:“上校,你的调查任务早已结束了!”

温谷一脸不服气的神色,但是他却也想不出法子,把化妆箱中的文件自黄绢的手中弄过来。所以他只好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出。

吕特生和温谷离去之后,原振侠也慢慢站了起来,道:“看来,也没有我的事了!”

黄绢突然叫道:“等一等!”

黄绢在叫了一声之后,原振侠向她望过去,看到她蹙着眉,像是还在想甚么。原振侠等着,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道:“王一恒那边,由你去告诉他吧,我暂时不想和他再见面!”

原振侠感到十分失望,黄绢要对他讲的,就是这些?他仍然不出声,黄绢转过头去,故意不和他的目光相对,道:“我要立即赶回去──”

她指着化妆箱,道:“这里面的记载,可以使我们的势力,轻而易举地进入道吉酋长国!”

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反感,道:“我们?”

黄绢“哦”地一声,道:“我是指我和将军。”

原振侠还想说甚么,可是却实在没有甚么好说。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绢的侧影,看来是这样的俏丽。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心中想:她为甚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要那么突出?

他不愿意让黄绢听到他的叹息声,所以他急急向外走了出去。直到走出了门口,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在门外,可是黄绢还是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黄绢闭上了眼睛,眼前浮起了暴风雪中,和原振侠在山洞中相处的日子。她真不知道,是那几天的日子令她快乐,还是迅速增加了权力更令她满足。她所知道的是,如今,她已经无法退缩了。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就像幼狮尝到了血腥一样,再也不能放弃,终其一生,会连续不断地吞噬着权力!

她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然后喷出烟来,让烟雾在她的面前,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