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总说,入土为安。
但是潮生没有让黎晚下葬,他把骨灰坛放在卧室,王冬梅说他不应该,他说,起码让她看着念晚长大吧。于是王冬梅就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葬礼还是有的。
二〇二六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晚,过完元宵节都已经三月三号了,潮生三月六号这天,潮生在芳汀为黎晚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葬礼。
来的人都是老朋友:温澜,唐未,李微印,王绪……
大家一人一枝红玫瑰,放在她灵前的遗照前。
她的遗照选的是她各大社交平台上多年没换的头像——那是她十八岁的样子,满耳朵都是闪闪的耳坠,扎着高高的马尾,笑意明媚,不施粉黛,却依旧娇艳。
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哭泣。
淡淡的悲伤却像驱不散的阴霾一样,始终笼罩在大家周围。
后来温澜和唐未先走。
艾蓝最近高烧不退,温澜得回去照顾孩子。坐上车之后,她才敢哭出来,放声痛哭,唐未在旁边开车,听她悲痛,把音乐声开到最大,遮盖住她的哭声。
潮生送完温澜离开之后,再回来就见王绪给李微印递了一根烟,李微印顿了顿接下来点燃了。然后王绪看到潮生回来了,就说,我也走了。
潮生点头,默默把他送出去。
他离开灵堂,助理早就站在车前打开车门等他进去,他上车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潮生,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话却是笑着说的,他说,潮生,就在刚刚,我忽然感觉从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潮生听后,对他笑了笑。
王绪低头,用他那价格不菲的西装袖口擦了把泪,弯腰上车,再没回头过。
潮生再转身,就见李微印叼着烟,正目送王绪的车离开。
潮生问:“你不走吗?”
李微印移开视线,笑问:“怎么,你想和黎晚单独聊聊?”
潮生微愣,很快一笑:“滚。”
李微印连连点头:“行,不打扰你俩谈心。”
他把烟摁灭,走下台阶,丢在廊外的垃圾桶里。
他说:“走喽。”
一个个都走啦。
原来高考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并不是真正的分离,这时候才是。
春风不解风情,时间追上了白马,忙碌的世界,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青春灿烂盛大,永远有人风华正茂。
可他们这群人的青春真的散场了。
尽管看起来,他们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也都没有偏离自己的人生轨道,但是他们的身边再也没有彼此。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李微印走到潮生身边,他的眼泪大概都在英国流完了,这会儿倒是笑嘻嘻的,他说:“我走了,你和黎晚聊吧。”
潮生说:“你家近,我就不送了。”
李微印点点头,越过他,又忽然回头:“看你从头到尾都这么平静,我还真挺想问你的。”
潮生转身看他:“问。”
“你遗憾吗?”
没接到她最后一通电话,你遗憾吗?
在她死后才知道她爱你,你遗憾吗?
她到死都不知道你爱她,你遗憾吗?
“那就遗憾吧。”
他还有一生可以去遗憾,而她连遗憾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微印得到潮生这个答案,忽然觉得释怀。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朝外走,挂着笑,流着泪,挥手告别,没有回头。
潮生一直目送李微印的身影消失。
而后他又进灵堂。
看着黎晚十八岁的遗照,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暗恋过两个女孩。
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他爱过。
他问黎晚:“那你呢,你遗憾吗。”
那通电话没拨出去,你遗憾吧。
没能告诉我你爱我,你遗憾吧。
没听我说过我爱你,你遗憾吧。
…………
潮生在灵堂站了很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故作轻松,到时间了,灵堂该撤了,他也就离开了。
当天他抱着念晚回家,因为他不会开车,依旧步行去地铁站。
地铁口有个两个盲人歌手在唱歌,一个口琴演奏,一个在唱:“……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
嗯,是上学那会儿大家围在后桌一起听过的歌。
小念晚挥着圆滚的手臂咿咿呀呀的闹腾着,不知道是不是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
潮生抱着她停下听了一会儿。
盲人歌手还保持着二十年前卖唱的习惯,除了二维码,还把吉他包摊开供人丢钱,但是包里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潮生忽然想起前年盛夏,黎晚那番“月亮和六便士”的言论。
王冬梅总是觉得不拿现金不踏实,所以总会往他钱包里放一些钱。他拿出钱包,里面恰好有两枚硬币。
他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和那两枚硬币一起放在歌手的吉他包里。
那人正好唱到:“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潮生就是卡着这句词离开的。
他并不知道,有人拍到了他抱着念晚的视频,并发布到短视频平台上,而不过短短一周,各种传闻都被扒出。
信息化的时代,捕风捉影太容易。
关于念晚,有越来越多的谣言出现,而最多的说法是——念晚是黎晚给潮生戴绿帽子生出来的。
异国分居就是证据。
当年大婚,潮生虽然低调,但也发了条微博官宣,而黎晚是国内外有名的网红,难免受人关注。当时网上有不少关于他们结婚的讨论,但他俩一向不喜欢炒作,基本没关注过任何言论。
可现在不行。
潮生写文以来第一次发律师函,希望谣言止于智者。
可是在明星们肆意占用公共资源的年代,律师函已经失去了公信力,他无论是发长文解释,还是发律师函警告,总还有一半的人恶意揣测。
他萌生了退圈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打算写一本名为《晚风》的书。
晚风无处不在,可没人看得见它。
你看,像不像某种感情。
她曾经埋怨他从没有把她写进过后记,这次他给她写一本书。
这本书一开始写得无比顺利,可是当他完稿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不会写字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忽然之间就无法勃/起一样。
她带走了他某部分灵魂,才思和热情。
于是他毅然决定封笔。
他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编辑,并不接受任何的挽回。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黎晚走后的那段日子,他日子如常的过,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念晚身上。
有时候念晚不乖,一哭就是大半个小时,他把她哄睡着,又要给她洗奶瓶,洗围嘴布,收拾这收拾那……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时,她总是哇一声又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