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结局(2 / 2)

晚风 周晚欲 5737 字 3天前

虽然辛苦,但是念晚要是真睡着了,他又会觉得无事可做。

他把黎晚生前的遗物都整理了一番,单独留了一间房来放她的东西。

那个为了取棉花点孔明灯而买的小蜜蜂玩偶,她还留着。

在看到她一件少了一枚纽扣的白色外套时,他怔了很久。

他想起他第一本书的签售会,那会儿恰好是盛夏时节,她即将飞往英国,她说别人都给他送花了,但她没有,就把衣服上掉下的一枚扣子给他了。

她当时笑意轻松,说什么“可贵啦,香奈儿的呢”,又诡辩说,“纽扣纽扣,是平安扣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还以为她是没送礼物抹不开面子,直接收了下来。

后来那枚扣子,被他放在一个装着千奇百怪东西的盒子里,再也没拿出来看过。

可这会儿他看到这件衣服,才发现衣服是秋冬款的。

而偏偏,又是衣服上的第二枚纽扣。

其中寓意,他最清楚不过。

潮生走去窗边。

夜深了,明月高悬,晚风轻轻。

他努力回想曾经的旧时光,想记起黎晚暗恋自己的细枝末节,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起来了。

而黎晚甚至连日记也没写过,仅有的几篇和李微印之间的邮件,提到的也不过是大学时光的几段碎片。对青春期的提及,不过是一句“以前上学,最羡慕他骑电动车带温澜回家”。

时光掩埋了一切。

他感觉眼睛涩涩的,在情绪更浓之前,他到主卧卫生间去洗脸,那里有他的毛巾。

当他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忽然看到洗手台上粘着一根又黑又长的头发丝。

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他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他在录像带里看过她死亡的过程,他亲眼见过她的遗体,他亲自送她去火化,他第一个捧起她的骨灰,甚至连骨灰坛都是他亲自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黎晚活着。

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分居太久,又没什么联系的原因吧,所以他总感觉黎晚还在英国好好生活着,只是依旧在和他冷战而已。

可当他看到她的那根头发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她的头发丝还黏在洗手台上,她种的花还好好的开着,她告诉过他,客厅第四排倒数第二块地板缝比别的地方大一点,现在依旧是这样。

阳台上她用了一半的颜料已经凝固了,窗户上她画的一朵玫瑰花,依然活灵活现的。

她所有的东西都在,分居这么久她生活过的痕迹也都还没消失,然而她死了。

他的爱人死了。

不是不在了,不是故去了,不是人没了。

死就是死,用什么隐晦的说法都是死。

她死了。

一句告别也没有。

她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爱过她,现在依旧爱。

而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如何暗恋他的。

想到这他忽然恸哭起来。

他瘫倒在洗手台下,放声大哭,眼泪模糊了双眼,根本抑制不住。

原来这就是死别。

岁月那么长,遗憾那么深。

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的安排,就能放下吗?

……

后来的日子过得都类似。

婴儿一天天长大,老人一天天变老,站在三十岁的开端,过去和未来都像雾里看花,什么都不真切。

念晚渐渐大了,但她从来都没问过关于妈妈的事。

潮生和家里人商量好,打算等小朋友上幼儿园之后再让她知道一些事情。

念晚三岁生日的时候,潮生在家里给她办了个小派对,温澜带着艾闻艾蓝过来,吹完蜡烛之后,大人们在这边聊天,念晚就拉着艾蓝到自己那屋拼积木。

玩了好一会儿,潮生去喊念晚过来吃饭,隔着虚掩的门,他听到艾蓝问念晚:“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妈妈。”

念晚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我妈妈死了。”

艾蓝惊讶的问:“那你没有妈妈了。”

念晚摆积木的手没停,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很自然说:“我有的,她只是死了而已,等以后我也死了就能见到她了。”

潮生最后没有推开那扇门。

念晚六岁的时候上小学,潮生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诚恳点说,他是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始写《晚风》。

没有大纲,他写了一个名字里带“晚”的女主角,最后给了她一个好的结局。

新书发布会上,除了远在英国的李微印和远在天国的黎晚,其他朋友都在场。

有记者问他是否有原型,他大拇指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说有。

发布会之后,他要去接受欧阳的采访,在出门之前,他给念晚扎辫子,把婚戒取下放在茶几上,念晚拿起来玩,不小心把戒指掉进了沙发缝里。

他去找戒指,却无意间摸出一个尖尖的东西。

他掏出一看,竟然是那个月亮发夹。

他还记得这个发夹刚丢的时候,黎晚很着急,拿着手电筒在沙发底,柜子底照了好久,最后为了找它差点误机。

潮生惊喜的满脸都淌着笑,很少有的情绪外放,恨不得高高举起笑喊:“黎晚,我找到了!!!”

他真的很开心找到了它。

“爸爸,你手上拿的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念晚这么问,他忽然回神,笑意僵在脸上。

后来他去咖啡屋接受采访,路上他决定把一些故事说出来。

他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弥补她,亦或是想最后一次对网上的流言蜚语做出解释,他只知道,斯人已逝,往事不能随风。

采访结束,他独自回家,当时已是深夜,路两旁花草树木都已经睡着了,月亮藏在厚厚的云翳后面。

只有晚风轻轻吹拂着,黏腻而缠绵,仿佛爱人的抚摸。

家里的灯还亮着,听到门响,念晚赤脚跑来要他抱。

海生就住在对门。

他晚归,海生的妻子素素就过来帮忙照看念晚,她告诉潮生:“晚晚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他总会冷不丁反应一秒。

“念晚给你添麻烦了吧。”

“晚晚画画,我备课,我们俩很自在呢。”

潮生走过去,看到念晚画的是阳台上的各种花,连花盆都画上去了。

阳台上那些花都是之前黎晚种的,他这几年也没添新的,但打理的还不错,都长的很好。

“你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素素摸了摸念晚的头。

潮生对她说谢,帮她把备课笔记和课本收拾好递给她。

素素离开之后,念晚很快就困了。

潮生把念晚哄睡着,听到她微微的鼾声,他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

她死后,他还有很长的一生。

他起身到阳台抽烟,试图忘记刚才帮素素整理课本时看到的句子。

那页印满了字,只有最后一句被标红,不难看出是考试的重点,翻译出来并不难。

只是不知道十几岁的少年们是否理解其中深意。

风轻轻吹着,他仿佛听到书页哗哗翻动的声响。

那句话他越想忘,反而越在心底重复: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22.4.21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