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镇定心神,七十二小时,那是三天,我其实还可以睡一觉的。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望著发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线,好一会,我才蒙矓睡去,但是不久就被恶梦惊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恶梦,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简直和待决的死囚一样,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是强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来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锡格林又走了进来。
他才一进来,我便像是猛兽一样地望著他。但是他也早有准备,他离得我很远,手中持著枪,他冷冷地道:“你还有四十八小时。”
我大声道:“我后悔在飞机上挽救了你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他摇了摇头,道:“抱歉,这是最高秘密会议决定的,我曾在会上竭力地为你陈词,但是更多的人否决了我的提议,他们本来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的。”
我道:“那还乾脆些,如今我还要多受四十八小时的精神痛苦。”
锡格林道:“你不能改变你的决定么?”
我摸著下颔,由于他们不给我任何利器的关系,我的胡须已经很长了,摸上去刺手,我沿著下颔,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国人有一句话,叫作‘头可断,志不可屈’,掉了脑袋,不过只是碗口大小的一个疤!”
我的手又沿著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这时,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衬衣,感到了一块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币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这件硬物的时候,不禁一呆:这是甚么东西?我几乎记不起它是甚么了。
但是我还是记起了它。
那是前两年,我表妹红红到我家中来的时候带给我的,她说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药,只要服上极少的剂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脉搏、心脏的跳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而呼吸也几乎等于零。
昏迷的时间,大约是八小时至十二小时左右,她们美国大学的同学,用这种迷药迷醉自己,来冒充死人,恐吓同学取乐。
直到有一次,一个服了迷醉药的学生,被当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殓房中被抽去了血液,注射进甲醛,弄假成真之后,这种“游戏”才没有人做了。
红红说我冒险生活多,这种东西或者有用,可以用来使对方昏迷不醒,当时她给我看过,那是如硬币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说要考验我的本领,将之藏在一个秘密地方,要我去找寻。
红红是顽皮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话,我听过了之后,也就算了。根本未去追寻这包药物放在甚么地方。
事隔多年,这件事情,我也可以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此际,我突然觉出衬衣缝厂商标后面,有这样的一个硬块,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那包药粉是密封的,当然不会失效。
那包药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来像死人一样。
如果我变成了“死人”,他们将会怎样处置我呢?这个国家对他们尊敬的人盛行天葬,那是将死人运到高山之巅去喂鸟的别称,我是不是算他们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们天葬,那只要兀鹰还未啃吃我之前醒来,我便有机会逃生。
如果他们将我举行天葬,我的机会,勉强可以说是五十对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机会,又是多少呢?
他们可能尊敬我,但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缘故,而将我土葬,为了不留痕迹,他们可能将我火葬,他们更可能用种种的法子来处理我的尸体,那么我逃生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著,一声不出。
锡格林问我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知道你们,是绝不讲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锡格林点了点头。我道:“我听得你说过,我将受到极大的尊敬,这可是真的?”
锡格林道:“是真,参加最高机密会议的人,大多数曾与你晤面,他们都对你的风度、谈吐、人格钦佩备至,他们对他们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也都表示了他们的遗憾。”
我放下手来,道:“如此说来,我如果死后,可以有天葬的资格了?”
锡格林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问道:“天葬是一个十分奇异的风俗,它的详细情形怎么样?”
锡格林道:“你问这个作甚么?”
我道:“我想,一个离死亡已不远的人,应该有权知道在他死后,他的身体会受到怎样待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