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八十五里路,林中满目的自缢者,是祭酒以为的正道。二十年后,鬼机楼娘子竟敢苟全性命,大大犯了祭酒的忌讳。”
胡仪森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亦知惜命,我岂是冷血之人?只是,由来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若是人人顾惜性命,谁来做忠君之事?
谁来为家国牺牲?男子为义节,女子为贞节,都是同理。理之一字,便是万物之大道,无论男女,皆应尊奉。”
阿蒙一双眼睛太过明亮,以至于透过轻纱似能见到一双着火的眸子:“是以,你趁着周婆言停刊,鬼机楼事发的机会,想要从士林到市井,全面围剿恒娘和她的女子之论?”
一字字如冰如刀:“你想,把女子重新踩到脚下去,压上重重大山,好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
京兆府外。
一阵沉默之后,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薛恒娘,你自己淫/荡无耻,在无数男人面前赤身露体,自甘暴露,叫人从上到小,看了个精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如今居然敢在这样的贞烈女子灵前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你简直是天下女子之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入静流,溅起无数飞浪。
人群中开始飞速流传「清溪渠口」「主动脱衣」等字眼,更有无数不堪入耳的下流话语,在一片交头接耳,连连哄笑声中交换、传递、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适才被一个市井娘子驳得张口结舌的恼怒,此刻都通过尽情肆意的言语羞辱,加倍地奉还了回去。
似乎无论这女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只要骂一声「荡/妇」,就获得了无上的胜利。
何况,这是有根有据的事情,又不是随口诬赖。众学子们觉得,简直理直气壮至极。
顾瑀与余助相顾失色,赶忙回头,担心地朝恒娘望去。
恒娘原本站在人群之中,一袭青袄,侃侃而谈,如珍珠处瓦砾,如明月照万里。
如今仍旧站在相同的位置,面对相同的人群,却忽然微微发起抖来,四周越来越大的嘲笑声、议论声、嘘声、彩声,如同洪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几乎高过头顶,高过天际,漫天扑落。
一切似乎回到八日之前,那个被炸毁的洞口,她依旧不着寸缕,站在一群男人前面。
只是那时候,她心里燃烧的是慷慨斗志、是生死情谊。而今日此刻,再没人需要她去保护,再没人与她手挽手站在一起,她孤零零地,站在一群口水滴答的狼群中,手无寸铁。
陈恒没想到局面会演变成这副样子,不由得暗暗叫苦,薛恒娘可是太子的人,若是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一时想不开,去撞了柱子,太子面前,自己可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