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我把自己从回忆里剥离出来,跟在布鲁斯叔叔的后头跨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庭院,提到这个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四个小时前,我接到了布鲁斯叔叔的电话时,第一反应居然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外公就算上了年纪也是一位出身于军情五处的前特工、身体素质远超旁人的老人,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健康挺拔得像座灯塔,即使我已经二十四岁了,站起身的时候却还是需要抬头仰视他。当时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变成这样的今天。
外公病倒的情况在韦恩庄园算得上一件大事,节假日里我在这里撞不上的男孩儿们今天都齐齐待在书房里,门是半开着的,我从门口路过的时候并没有多做停留和他们打招呼。外公的房间在走廊转角的最尽头,我踏着地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房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屋里的人说道。我把门推开,看到外公上半身半靠着床板坐起来,手上拿着一本意大利语的诗集。
医生已经离开了。
“嗨,外公,”我走过去,坐到他床边的那把椅子上,努力的微笑了一下,“你感觉怎么样?布鲁斯叔叔告诉我你晕倒了。”
他的脸色确实没有上次见面那么好了。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视线扫到他缠着绷带的右手臂和同侧打着石膏的脚,我忽然意识到人不可避免地会走向衰老,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个想法令我心头一酸,转而感到愧疚起来。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孩子。”他看着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在一百天之后。”我担忧的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爸爸告诉我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来自他故乡的谚语。我转过头,再次望向站在床脚处的布鲁斯叔叔,“怎么会突然晕倒呢?还伤到了手脚,医生说过这是什么问题了吗?”
布鲁斯叔叔看着我,深呼吸了一下。顷刻间我意识到,这大概不是普通的‘晕倒’。
“听我说,吉尔,有些事情——”他垂下来的手臂在身侧握成了拳,似乎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我盯着他起伏的胸口,感到不妙,本能的想要避开。
生活在哥谭的人大多都是身怀秘密的,比如外公表面上只是一位普通老人,实际上曾经是军情五处的特工。布鲁斯叔叔他们也是有秘密的,从很久之前起我就多少意识到这一点了,但我无意探究他人的隐私。在对方向你展开来解释一件事情的真相时,你就要以同样的诚实去作为交换。我也是有秘密的人,而此刻我还没有准备好将它开诚布公的展示给别人。
“我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布鲁斯叔叔的眼睛暗了一下。我抬起头直视他,从那双蓝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你晕倒的时候没刚好站在楼梯口,是不是?然后你摔倒了——”我不再看他,转而把视线递给外公。他看上去很平静。“然后你摔倒了脚腕和手臂,对吗?”
“就是这样。”他点点头,表情不变。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相,但对于‘不知情的我’来讲,它是一个合理的猜测。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我发觉了些什么,又或者是不知道,这与我都无关。我不打算把自己搀和进关于哥谭的漩涡中去,我不会久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而他们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大概率意识到了我刻意的规避。
我叮嘱外公好好休息,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布鲁斯叔叔跟在我身后带上了房门,从表情上看明显是有话要对我讲。
“半小时前医生来检查过了,他只是扭伤了脚腕,手臂上的擦伤并不是很严重,大概三至四周就可以完全恢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蓝眼睛在阴影下显得晦涩。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在三犹豫之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介意我留下来吗?为了让他静养,或许我可以帮忙做事。不用很久,大概三周就好。”我回想起岁月中那些大段大段的空白,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我总是不在他身边。”
“当然可以,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你可以住从前的房间。”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
我明白他在指什么,暗暗意识到这大概和他们那些危险的夜间活动有关。
“请别这么说。”我摇了摇头,“不论如何,谢谢你照顾他。”然后转身离开。
韦恩庄园中属于我的房间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铺着毯子的那扇飘窗。窗帘是非常浅的米白色,柔软得像两道阳光。从这里向外看,刚好可以看到花园里花开的最茂盛的那片角落,小的时候我总是捧着书坐在上面,一边读那些上个世纪的欧洲小说,一边天马行空的幻想,走神间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现在来看,我最爱的飘窗好像变小了。但其实不是,是我长大了。
我把手提行李箱放在床脚,把外套搭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踢掉高跟鞋,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十五岁。连着卧室的是单独洗手间,我光着脚走进去,在洗手池前站定,打开了水龙头。不一会儿水池里就蓄满了水,我木然地盯着水流激起的那个小小的漩涡,把头埋进去的时候,听到了大颗大颗的泡泡包着空气钻出水面时破裂的声音。
一片漆黑里,眼前出现的人是十五岁的我。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略微发白的脸和嘴唇,深褐色的浓眉毛和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翘起的尖下巴。她的脸上只比我多了一对婴儿肥——不仅仅是这样。
她看上去是快乐而鲜活的,短短的头发打着卷儿乱七八糟的垂在脸颊上,透着勃发的生机。二十四岁的我有点嫉妒十五岁的自己。
“你为什么不帮他?”她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尽管我们面对着面,挨得如此近。她的眼睛里写着控诉,我有点羞愧的低下头。
“我不能。”我张了张嘴,她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的解释都是狡辩。“我还——我还没准备好,我很害怕。”
“胆小鬼。”这一次她没有出声,但我从她的口型辨认出了内容。紧接着,她从我眼前消失了——像个影子一样晃动起来,接着化成一串泡沫,我眼前的世界重归黑暗。
半晌,我重新抬起头来,睁开眼睛。
苍白的灯光下,挂在睫毛上的水珠被反射成了一种有点魔幻的蓝绿色,我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似乎是一个幻觉。
镜子里我还是二十四岁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咕友说我写的东西是忧郁的蓝色棒棒糖xd
好喜欢这个形容!我要为她专门发一条作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