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人一鬼对峙良久,像是两个幼稚园小孩,比拼谁不说话的时间更长。
最终因精力不济而陷入困倦的虞煜没有给阴差答案,始终用沉默对抗质询的阴差也没有回答虞煜的问题。
他们不约而同揭过这一幕。
接下来几日重归风平浪静,江家所有人像是同时约定得了失忆症,对结契仪式上出现的异状只字不提,连醒来后的江灵鼎也是如此。
除去手背上多出个契印,能随时随地感知到阴差的存在,与他进行正常对话而不受干扰,走完一连串跌宕起伏的剧情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有一点无疑改变了。
他对阴差开始生出过多的关注,时刻用余光有意无意打量着阴差的一举一动。
阴差或许是难以忍受突如其来的关注,他经常消失无迹,话语也愈发稀少,虞煜和他同处一室时,房间温度总是凉飕飕的,低得可怕,每每需要多画上几个与温度相关的灵纹贴在房间四角。
虞煜内心的怀疑始终没有消去。
怀疑源自被擅自篡改的大纲剧情,更源自他手背上的契印。
这不是江家改良后的魂契。
典籍记载,“生命共享,心念相通,拥有足够默契才能达成契约……”,哪怕当时虞煜处于短暂失去意识的状态,条件如此苛刻的灵魂契约,为何能存在于他和阴差之间?
除非……
虞煜手腕一抖,笔尖随之在信纸上划出一道长弧,他按捺下不受控制的怦怦心跳,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纸篓。
纸团在低空顺利滑翔,落点却因主人的躁郁心情而出现偏移。
一只突然出现的手,轻轻将纸团拾起,在空中短暂停留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打开,而是撕碎以后,将纷扬洒落的纸屑继续扔进纸篓。
“你已经坐在书桌前,写了很长时间。”阴差难得出现在虞煜眼前,开口道,“为什么要扔掉这封信?”
“因为我不知该不该写。”
虞煜放下笔,语调犹疑:“如果烧掉这封信,收信人也许会很伤心,也许他根本收不到。”
他不敢赌。
因为这样的设想太过不可思议,也丝毫不符合常理。
比绝望还要更绝望的,是曾经升起希冀,又被现实残酷打碎,告知你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一直在烧信,那么收信人……”阴差下意识放慢语调,他不想让虞煜想起伤心的回忆,但又实在好奇。
活人收不到被烧成黑灰的信件,死人其实也收不到。
但活人,需要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寄托和表达对亡者的哀思。
“他在另一个世界。”说话时,虞煜不自觉沁出温柔,“但我最近总在想,也许他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来到我的身边。”
阴差怔怔凝望着他眼底的悲伤。
“这个想法有点疯狂,嗯,也许是我的错觉,也可能不是……”虞煜回过神,“我不想背弃曾经的承诺,践踏感情的忠贞,所以做出抉择时,必须得慎重。”
他实在不甘——万一呢?
万一是他所预想中的最佳结局,难道要因为踌躇不前,硬生生错过奇迹般的再次相遇?
曾经的虞煜,也许会继续缩回用以自我保护的佛系假面,回避冲突与矛盾,现在的虞煜却想……也许可以试一试?
谨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确认阴差的真实来历。
——到底是没有记忆的异常状态,还是其他可能。
如果不是,也好乘早了断当前过于亲密的契约。
在虞煜的心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此项殊荣,他心甘情愿与之共享一半灵魂,一半生命,以及全部的感情。
未曾明了如此复杂的心绪转变过程,阴差难以理解虞煜此刻支离破碎的话。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先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偷看你的画。”
“画上的那个人,我是说……子夜……是你的恋……你想见的人吗?你一直在写信……给他?”
他在心中反复改换着字眼,在阴差漫长的生命中,自他有记忆开始,从未有过哪一次比现在更认真斟酌词句。
“看过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藏起来。”
阴差看见虞煜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看着他,随即点点头,确认问题答案。
他的心随即沉下去,沉到终日无法见光的深渊底层。
不对,黑袍披覆下的心口处,明明是连光都无法照亮的空洞……为什么会出现心口沉闷的错觉?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
虞煜的声音让古怪升起的沉闷感骤然消散许多,阴差移开注意力,看向面前人,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并非有意为之,身体行动远比脑子要快。
“作为交换,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虞煜试着用轻松语气随意道,他不想激起阴差的防备心。
相处这些天,他能看出阴差简直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把过往一切信息藏得严严实实,只要他不想说,就没人能从他的沉默中撬开防御外壳,探寻内在隐秘。
难以想象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养成现在这样比石头还要冷硬难应付的性格。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笑道,“我总不能叫你喂,对吧?”
“我没有名字。”或许是受谈话气氛的影响,这次阴差没有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