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入骨的创伤未愈,与烈酒交融,仿佛无数只刀片在血肉上拉锯,一瞬间的钻心剧痛让他神志恍惚,手一抖,整只酒盏扣了下来!
“呃……”烈酒浇了满身,叶长青赎罪一般蜷起身子,忍着神魂都要撕成片的疼,在枕边胡乱摸索一阵,触到一物,缓缓移到那一线月光之下。
这是一块木质的令牌,长不过半尺,宽不过两寸,此时已缺了一小半,深棕色的纹路浸没在月色里,映出了上面阴刻着的四个篆字——
万世太平。
“万”字顶上少了一块,只剩不伦不类的下半部,这上古神木铸成的令牌,水火不侵,金石难破,唯有那刀削一般的断口,昭示着它碎裂之时,遭受的力道是多么狠厉和决绝。
正道守了几千年的烽火令,原来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叶长青看着它,目光却直直穿透过去,抵达了不知道多远的远方。
结束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虚与委蛇,如履薄冰,总算换来了临死前的片刻自在。
曾经许诺过的太平,就要来了。
真好。
他把脸掩在漆黑的阴影里,连同灵魂一起藏了进去。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若是成一魔呢?
三万三千四百七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全是……他亲手或假手所杀。
叶长青喉咙深处挤出一阵神经质的惨笑,像精神被压迫到了极点,倏地得到解脱,那嘶哑的笑声里,充斥着无人能够理解的灭顶快意。
“咣——”
门开了,浴血的魔侍撞了进来,语无伦次:“东,东君大人,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
笑声戛然而止:“何事不好?”
“万锋的兵人杀破了万魔阵,我们抵挡不过,死伤无数,全军溃散,还有——”魔侍把涌上来的血强行咽下去,喘着气道,“还有,银面血手带着不少手下……跑了!”
石榻上静默片刻,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跑了。”
这自从鼻腔中轻哼出来的二字,穿过空气中浓得散不开的浮尘和血腥味,像一条锋利的鞭子,蓦然抽在了门边的魔侍身上!
“大,大人——”他牙齿都在打抖了。
叶长青双手置于石榻两侧,缓缓撑起身来,脖颈向后抻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再开口时,声线中仿佛有鲜血滴落:“你也跑吧,我数三声,出不了那扇门,就杀了你……”
“三——”
“二——”
魔侍被吓破了胆,转头狂奔出去。
下一刻,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霜寒的气息自殿外涌入。
刹那间,叶长青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住,连那一声尚未出口的“一”,都硬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倾,他偏过脸,一双深紫色、充斥着血意的桃花眸,从凌乱不堪的黑发后现出来,厉鬼一样,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逆着月光的白色人影。
“温……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说真的,故人重逢,叶长青是想表现得自然一点的,奈何伤得太重,嗓子像吞了炭,一开口,就夹着沙沙的铁锈味,听着难受得很。
嗒、嗒、嗒……
砖石上,一双染着血的银纹白靴慢慢步入殿来,脚步声整齐归一,至于到了有些吊诡的地步,在可怕的寂静里,一下一下好似踩在人心坎上。
帘幕无风不动,铜灯无火不明,从殿门边,到石榻前,不过十几丈远,理应转瞬就到,可对叶长青来说,却像是走过了沧海桑田。
他撩起眼睫,麻木地注视着身前的人。
容色冷峻,目如寒芒,五官轮廓深邃,鼻梁线条冷硬,像千锤百炼的刀锋,连理着下颌、脖颈、锁骨,最后深深没入纯白的衣领中去,整个人如雪雕出来似的,没有生气,也没有感情。
“为什么是你?”温辰低沉地问了一句。
叶长青淡淡地看他,无动于衷。
“为什么是你?”温辰声音拔高了些,依旧还算客气。
叶长青抬眸盯着他脸,视线如钩子一样,试图在那上面钩出一丝自己曾经熟悉的感觉,可努力了半天,无功告罄。
他轻叹一声,道:“小辰,原来你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
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好似平地一声雷,瞬间激怒了某个蛰伏在阴影后的怪物,温辰一把拽着他衣襟,单手从石榻上拎了起来,厉吼道:“说!为什么是你?!”
“咳咳咳咳咳——”这粗暴的一拽牵动了他身上无数明伤暗痛,激烈咳嗽之下,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七窍流出来。
“你,你怎么了?!”温辰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乍一见着,顿时慌了阵脚,连忙放开手,将人环抱在怀里,两相触碰下,冷不丁摸到他胸口上钉着的一个硬物。
那是把匕首,已经没到了底。
“是谁伤了你?”温辰脸色煞白,像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浑身暴虐的情绪一扫而空。
叶长青却不睬他,轻轻勾起两边嘴角,凑到他脸边,低声耳语:“外边的万魔阵,连着我的魔核与神魂,你破了阵,就当是杀了我罢……魔道东君恶贯满盈,温真人单刀破阵,斩杀妖人,这样一位报了师门救命之恩,圆了父母未竟之志,有忠、有孝、有仁、有义的大英雄,往后……可是要流芳千古的。”
他音色里淬了毒,如从九幽地狱而来,在这空旷的暗殿里,令人脊背生寒。
一路势如破竹杀上来的无情剑仙,竟似被这两句完全是夸他的话吓住了,眼尾微微绽开,那满覆的霜雪气里,凭空染上了一丝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