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了面无表情,那本已僵硬的唇角,此时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些年来,烽火同俦那么多人……真的都是你杀得吗?”
闻言,叶长青脸上的神情有些空白。
这个问题,他早就料到温辰会问,只是没想到,事已至此,温辰还愿意叫他一声“哥”。
但这空白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叶长青就又换上了一副邪气凶戾的神色,微微向后抻了抻脖子,目光开诚布公地对上他的眼睛:“是,我这就亲口告诉你,你师尊,师兄,天疏宗宗主,流花谷谷主,还有许许多多飞蛾扑火的人,都是我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心魔作祟,没有苦衷可言,自主、自愿地杀的……”
“你若非要问为什么,就当是我这个人生性争强好胜,做道修的时候要挣个天下第一,做魔修的时候,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挡在我前面——”
说到这,他一把推开温辰的肩膀,踉跄一步,伸手扶住石榻的边缘,低垂着头,轻声笑:“怎么,温真人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你——”显然,温辰不满意,他双手用力地扣上身前人的肩头,却为了不让对方更难受,没有摇动一丝一毫。
他像困于牢笼不得脱的野兽一样,瞳孔紧缩,干哑着嗓子:“哥,求你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说你没有,就一个字,一个字我就——”
“有。”叶长青截口打断他,抬脸勾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一双深紫色的眸子寂如暗夜,“我说了,你动手吧。”
伐天殿大门敞着,一阵冷冷的风溜进来,吹过濒死的魔君身侧时,像是吸血鬼一样,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体温。
好冷。叶长青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听不见后来温辰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记得对方的态度到底是平淡冲和,还是歇斯底里,深海的水又缠了上来,没入他的口鼻七窍,仿佛将前世流尽的血又都还了回去,身体一点一点上浮,生机渐渐变得盎然……
海面上,有一个少年的呼唤轻轻响起:“叶长老,醒醒,清心谷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他就死活觉不出来人家早就爱惨了他了,嗯。
第045章 赝灵根(七) 又没让你脱裤子,都是男人,你至于吗?
世上能镇压邪魔的,只有更邪的邪魔。
杀器“诛邪”刺进心口的一刹,叶长青如释重负。
就算他是渡劫境的大魔修,身体没了,神魂还在,可架不住这把刀,就是为了杀灭他这样的大魔头而存在的。
三魂七魄俱损,永世不得超生。
真干净。
于是,当叶长青在阴惨惨的万锋地牢里醒来的时候,脑海中足足空白了有一刻钟的功夫——
我是谁,我在哪,这里难道是地府?地府胆这么肥,连魔道东君都敢收?
不过,很快,他就不迷惑了,因为……地府不会有棒槌一样的温真人。
——“魔核在哪?”
叶长青看着那本就性子孤僻不爱说话,修无情道大成之后,更是像个扎嘴葫芦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低头抬头,就这四个字的小混蛋,当时有一阵子,心里真是恨死了他。
……去他娘的魔核在哪吧,老子活得已经够惨了,死都死了,还要被你从坟里挖出来,闲得淡疼的话,能不能换个人祸祸?天下不想死的人一抓一大把,为何偏偏和我过不去?!
那一夜,叶长青自以为死得透透的,身后事情一概不知,仿佛喝醉酒断片儿一样,完全不晓得温辰后来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唯一好奇的,就是这小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敌得过“诛邪”之力?
作为一个遍览无数道术禁术邪术的人,他明白活死人肉白骨的重生之术有,但若三魂七魄一同碎掉,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不允许自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
地牢里的日子无聊得很,叶长青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软磨硬泡,设饵下套,把毕生坑蒙拐骗的话术都用上了,换来的结果,还是那四个字——
……算了,提起来就心累,不提了。
被关押的时光千篇一律,连带着回忆,都变得纹丝不动。
叶长青只记得,当时在伐天殿里,温辰还算有点人味,愿意叫他一声“哥”,看他受伤也会着急。
可自从他莫名其妙地没死成,两人在万锋地牢里再见的时候,温辰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旧情都不念,整一副苦大仇深,为了飞升可以将“天地君亲师”同时踩在地上摩擦的叛道之相……
这,好像自己从没教过他这样吧?
莫非是云衍真人那个老古板教的?……都说是老古板了,那更不可能。
那时候的叶长青,万分想不通温辰是怎么从一棵笔直的好苗子,歪成了根扶不起来的菟丝草。
不过,或许,大概,可能……温辰并没有那么白眼狼。
他还是有心的。
哎……
叶长青在迷糊的潜意识里叹了声气,暗道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清晰得过了头的梦境,他一时真的想不起来,那夜自己说的某几句话,有些过分诛心了。
前世元安十二年,昆仑山,饮冰洞。
有个素白衣裳的少年,明明还不到十八岁,可眉宇间的黯淡,却仿佛已在此枯坐了百八十年。
“小辰,你不想修这无情道的对不对?你和我说实话,不用怕,这没有你师尊还是什么其他人逼你,只我们两个,你说一个字就好,点个头也行,我立马带你走,谁拦都没用——”
“哥,我想的。”少年一抬眼,眸子里冷冰冰的死气,刺得他呼吸都停了一瞬,“师门救命之恩未报,父母未竟之志须圆,南君现世,人间大乱,我既然有平乱的潜力,如何能够躲在你的羽翼下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