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的那些……是要逼我做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
旧事如飞鸿雪泥,风一吹,零零星星地露出些真相。
“是,我这就亲口告诉你,你师尊,师兄,天疏宗宗主,流花谷谷主,还有许许多多飞蛾扑火的人,都是我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心魔作祟,没有苦衷可言,自主、自愿地杀的……”
“你若非要问为什么,就当是我这个人生性争强好胜,做道修的时候要挣个天下第一,做魔修的时候,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挡在我前面——”
以杀证道,以魔镇魔,没有人比他更加胆大妄为。
若不是也曾亲口说出过言不由衷的话,叶长青可能很难理解那个还不到弱冠,却非要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世界的少年。
更理解不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飞升成仙,最后藏人不交,为了个妖人不惜和整个正道为敌的青年。
这种种种种诡异的做法,丝毫不符合他过去十几年“认命”的形象,说起来,倒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在里面。
叶长青心想,原来最是懦弱无奈的温真人,也有随心所欲的一面。
晚了。
幼时,柳明岸就曾不止一次地教导过他,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的人阿谀奉承,笑脸相迎,背地里拿着的,很可能是刀子;有的人沉默寡言,不深不浅,遇到事了却真心为你考虑。
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他如果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很多事都会有转机。
此时,叶长青依旧在深眠未醒的边缘徘徊,抛开了一切冗杂的算计和猜疑,才发现——
他自以为了解温辰,但实际上,他可能……从未看清楚过那副冷清的、不近人情的皮囊里面,装着的是个怎么样的灵魂。
可惜,在前世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恨,从未想过这些。
或许,正道逼山那日,两人背对背立在重围之中,他真该问一问身后那人,你这些年,到底都在谋划些什么?
……
物是人非,眼前这个小温辰,柔弱可怜得紧,叶长青就是再好奇,也什么都窥不见了。
识海渐渐变得清明,他吃力地撑着眼皮,感觉到外界树影婆娑,夜色寒凉,这熟悉的气息,只属于钟灵毓秀的折梅山,只属于他从小长大的故乡,只属于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相见,却怎么都回不去的地方。
“叶长老,你还好吗?”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掺上了明显的忧心,“清心谷到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儿,没关系的。”
不能睡了。
经他一说,叶长青反而醒悟了,眼睫轻轻晃动,几次缓慢的开阖之后,那双慵然而隽秀的眼才算彻底地睁开了。
被纯血魔族洞穿的地方早已疼得麻木,他稍稍活动了下膀子,咬咬牙,坐起身来。
“叶长老,你的伤——”
“没事,死不了。”
叶长青一挥手,收了变回指甲盖大小的芥子舟,从方才乱七八糟的梦境里抽离出来,捂着额角想了想现在是什么情况,而后利落道:“时间不多了,如果白羽反应过来,咱们两个都不好过。”
他拽着温辰的手腕,快步往清心谷中间的泉水走去。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温辰才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叶长老,你之前说的……赝灵根,是什么东西啊?”
“现在才问,不嫌晚?”叶长青已拉着他走到泉水边上,回头揶揄道,“不怕我把你骗上贼船,再也下不来吗?”
他说这话,就是随口一逗,但温辰心思敏感,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很自然地联系起一个月前,与叶长青在折雪殿一起吃早饭时,他曾倾身过来,低声说:哎,可惜呀,你不想欠人情,我就偏寻机会要你欠,欠到三年五载都还不清了为止。
……想不到,这机会竟来得这么快。
温辰心跳漏了一拍,五指的指甲微微嵌入掌心皮肤,轻声道:“叶长老,你真想对我不利,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叶长青欣慰道:“不错,来来去去躲了我一个月,小白眼狼今天终于想明白了。”
温辰:“……”
叶长青身上虽不舒服,心情却是放晴,牵着他手,缓缓踏进温凉的泉水里,笑着说:“赝灵根是一种禁术,由我施展,为你创造一个与真灵根别无二致的灵力来源,是能让你恢复修炼的,最简单的方法。”
“什么?”温辰蓦地抬头,染血的青布都遮不住来自后方炽热的目光,“能让我恢复修炼?”
“就像……其他人一样?”他说话时的声线忍不住在发抖。
前世金水木三系极品灵根,二十三岁上渡劫境的温真人,这辈子居然只是因为能够修炼,就激动得语无伦次,叶长青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唏嘘,失望?
其实,更多的还是心酸吧。
他握着温辰的手紧了紧,仿佛传达着某种安全感:“像有什么的?你若是能修炼,绝对比他们好出十倍、百倍、千倍。”
“真,真的吗?叶长老,这事你别,别和我开玩笑,万锋剑派都做不到的事,怎么可能,可能……”温辰扯出个不知该怎样表达的惨笑,低声道,“抱歉,叶长老,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而是……这玩笑我真受不住的。”
如若不是从小就因没有灵根,不能修炼而受过很多委屈和伤害,他此时怎能卑微无助到这个样子?
叶长青免不了心疼,当下不再耽搁,行到一处有岩石遮掩的阴暗地,站定了,扶着温辰的肩头:“我为什么有办法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压住你身上的魔性,好了,脱衣服吧。”
“脱,脱衣服?”温辰没反应过来。
“是啊,脱衣服。” 叶长青说着,已经自来熟地宽衣解带起来,他本就穿得不多,一扬手将淡青的中衣抛上岩石顶,露出整个光裸的上身,懒洋洋道,“赝灵根秘籍第一页就写着,欲施此术,必先坦诚,你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我还怎么给你施法啊?”
“……”温辰哪里想得到还有这茬,咬唇思索了片刻,慢腾腾地拉下了披在最外边的、叶长青的外袍,露出里面被血浸得看不出本色的衣衫。
叶长青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等了一阵,睁开眼却看着他还穿着一件脏污的中衣,无语道:“说了坦诚相对,你这样……不算吧?”
温辰双手攥着衣服下摆,难为情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