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心电监护仪里有规律的滴滴声了!
我真的……熬过来了?!
我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思维还跟不上身体的苏醒,呆呆怔怔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如果不是金蠡惊喜的叫声,我一定还怀疑,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戚名,戚名,你终于醒了!”金蠡喜极而泣的握住我的手,然后放在唇边亲吻,轻轻的,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你睡了这么久,我真的以为……以为……”
他抽了抽鼻子,朝我笑了笑。
我才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他哭了?
是……为了我么?
一股甘甜的暖流沁入了我的心底,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晃过了神。
可是,下一刻,我马上皱起了眉头……
好痛!!
真的好痛!
我吟呻出声,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小腹蔓延向四肢,继而是全身,每一条神经都被痛感支配着,只动一动,全身的痛意经由血液扩散到百骸,像千万只蚂蚁疯狂啃咬一样疼痛难耐。
就连呼吸,也是痛的。
明明只是肚子挨了一刀,却怎么这么痛!
金蠡的安抚不起丝毫的作用,赶来的医生也不起丝毫的作用,后来还是护士抱来了宝宝,我的痛感才稍稍被镇住。
小家伙被裹在白色的毛巾里,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他的头发好黑,好浓!顺顺滑滑的,和刚出生时小砚砚的发质一样柔顺!
和小砚砚不一样的是,他的脸粉粉的,不黑,也不皱,和刚出生的小砚砚不一样,小砚砚刚出生时,五官皱巴巴的,肤色黝黑,我一度怀疑李姓男子是中非混血儿。
只是宝宝的皮肤太薄了,我都能看到好几道小小的青筋浮了出来。
可是一点也不妨碍他的长相很赏心悦目!
小家伙闭阖着的眼睛里,是一排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嘴巴小小的,粉粉的,还吐着奶味小泡泡!
就是鼻子不太高,矮塌塌的,我忍住痛,伸出正在输液的手,在小家伙的矮塌塌的小鼻子上轻轻捏了捏,他皱了皱眉,浅浅的眉毛上下动了动,嘴巴微张,发出了幼猫一样的闷哼声,表示反抗。
好可爱!
可是我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这样也好,金蠡脸上的线条太硬了,而我的又太细了,取其刚柔,正好中和。
“蜗蜗没生什么病吧?”我突然想起了手术时听到的医生与护士的对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焦急的问金蠡。
“没病!可健康了!”抱着宝宝的护士抢着回答,一脸的温柔的笑道,“小可爱的胃口还很好,别的小家伙一次顶多能喝二、三十毫升的奶,他呀,能喝三、四十毫升!刚刚冲了五十毫升的奶,他也全喝完了,也不需要怎么哄,就睡着哩,你瞧,多乖!”
我心底一阵欣喜,小砚砚是我带大的,当然知道初生婴儿的喝奶.量是多少了,当初小砚砚的喝奶.量就很少,还挑剔,不是国外的那款奶粉就不吃,我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幸亏李琪琪帮了忙,从她那个在国外读书,从事代购的好姊妹那里买到了这款昂贵的奶粉,最终我才能顺利拿到了小砚砚的抚养权。
“蜗蜗?”金蠡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这个昵称上,不确定的看着我。
“嗯!他叫蜗蜗,蜗牛的‘蜗’,我们老家那边的人都认为,小名越普通,越好养,”我解释道,然后对视上金蠡的眼睛,“好听吗?”
其实,取“蜗蜗”这个名字,一则,我也认为小名卑微一点,容易养活,像“肖夙宸”的“宸”字,字典里说,是皇帝住的地方,是万众畏惧的王位,这样的名字太霸气,太厉害了,命格不够硬的人,是驾驭不住的,所以肖夙宸才从小体弱多病,而我,用了他的名字,也备受欺凌。
至于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蜗牛这种小生物,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自己的家。
我希望我的宝宝,将来不管去哪儿读书,到哪儿工作,即使离得很远很远,心里都挂念着我们,挂念着这个家。
心里有挂念,有深情,也有羁绊,就不会做出弑父的事情出来了!
“蜗蜗……”金蠡皱着眉沉吟着,似乎不满意这么一个卑微的小生物当他儿子的小名,可是又不愿忤逆我的意愿,很违心的点了点头,无奈的道,“好听!”
其实,我的心里比谁都明白,宝宝只要不叫“兜兜”,叫“蜗蜗”也好,叫“牛牛”也罢,或者别的什么小名,金蠡都是能接受的。
护士兴奋的附和道:“是呢,是呢!名字贱一点好养活,我们老家那儿也这么说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被家里人叫做‘小麻雀’,因为妈妈说,我从小就爱哭,哭个没完没了的,她都烦死了……”
羊城没有这种说法。
所以金蠡的脸更黑了。
我逗弄了小家伙一阵,身体就吃不消了。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痛感再一次坐上了支配权的至高统治位置。
好痛啊……
小家伙刚出生,又是早产儿,不能离开新生儿培养箱太久,刚抱走,我就开始牵肠挂肚。
李琪琪带小砚砚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哭过几次了。
不为别的,主要是痛!
麻醉.药过后,挨了一刀的腹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它被薄薄的手术刀划开得有多大,多深,缝补的时候又吃了多少针线……
又因为难产,造成了大出血,虽然有善心的人给我输血了,可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靠输液撑过了两天两夜,现在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的针管,这两天打了太多的吊瓶,两只手都布满了针眼。
刚才在金蠡的帮助下,终于上了一趟厕所,却痛得我直掉眼泪,忍不住狠捶了金蠡几拳,可是伤口太痛了,手也虚软得难以举动,打的那几下还不如小砚砚的力度大,金蠡自然不觉得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哥哥,砚砚给哥哥吹吹,就不痛了……”小砚砚声音沙哑,似乎也哭了很多回,他知道我肚子痛,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钻入我的怀中,便趴在床沿上,鼓足了劲,把两个腮帮子鼓得大大的,朝着我盖在被子下的肚子吹气。
“砚砚真棒!哥哥已经不痛了……”我皱着眉,努力掩饰腹部的疼痛袭击,怜惜的揉了揉小砚砚的脑袋,开始长长的头发又回到了从前的柔顺光泽了。
和我的蜗蜗一样!
蓦地,我想起了小砚砚左脚脚踝的伤口,急急的看向李琪琪:“琪琪姐,砚砚的脚受伤了,有没有让医生包扎?没有感染吧?”
小家伙是被肖鸿益袭击才受的伤,是被仙客来的瓷盆碎片划破了肌肤的,我不知道瓷盆碎片里,或者仙客来的养土中,有没有致病的细菌,如果有,那可是可大可小的病毒啊!
“已经让医生看过了,没事,早就消毒包扎好了!”李琪琪怕我担心,索性抱起了小砚砚,亮出了他的左脚脚踝,果然,小家伙的脚踝被纱布包好,处理得很不错,我还能闻到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
我彻底的放下了心,可是神经一松懈下来,全部的注意力便再次集中到了腹部的疼痛里。
我连连抽气,可还是于事无补,依旧疼得死去活来。
“戚戚,看你痛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生了……”李琪琪戚戚然的说,脸色也是死灰一片,似乎带入了她自己的惨境,便眉头深锁,好像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生宝宝了。
“你又和我不同……”我小声的反驳,对于自己男儿身怀孕一事,我到底还是没能释怀。
“嗯!”李琪琪哼了哼,一语双关的道,“那是,我是没你那么能忍,被肖家人骑上了头,你都能忍!”
提到了被肖家人欺负,自然也就提到了肖鸿益。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如果不是那个胡安医生及时捐血,我现在便已经躺进太平间了……
“肖鸿益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金蠡淡淡的说。
我愣了愣,定定的看着金蠡,他竟然没有喊肖鸿益为“姑父”!
要知道羊城最讲究礼仪教化,长幼尊卑,尤其像金家和肖家这种百年大族,更加的恪守不渝,金蠡也不例外。
可是,金蠡现在直呼肖鸿益的名字,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和肖鸿益划清了界线?
我的确恨肖鸿益,恨他害我大出血,差点丢掉了性命。
也恨他目中无人,看不起我,看不起小砚砚,看不起戚三瀚,看不起任何一个没有背景没有权势的人……
在肖鸿益的眼里,我哪怕和金蠡说一句话,也是不配的,更别提和金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和金蠡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了。
或许,即使我是女儿身,可以光明正大的为金蠡生儿育女,他也是觉得我不配的!
然而,这个可恶至极的人,到底是金楹的丈夫啊!
金楹是抚育金蠡长大的长辈,与其说是他的姑姑,不如说是他的父母更恰当。
金楹无儿无女,早就将金蠡当成了她的儿子看待了。
羊城人最忌孤独终老,无子送终,即使没有子女,都会从亲戚那里过继一个小孩来养育。
金蠡也很敬重金楹,即使金楹曾一度生活在国外,好几年没有回国,金蠡也还是把家里最大、最向阳的房间留给她。
现在,他要为了我,和肖鸿益决裂吗?
我嚅动着唇,想向金蠡问个清楚,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因为不管我怎样开口,传递出的意思,无非是二选一的抉择。
是选金楹,还是选我。
选金楹,他肯定会原谅肖鸿益,而我,心里必然有根刺,再很难和他一起抚育小孩。
选我,便和我同仇敌概,老死不与肖鸿益相往来,那必然也减少了和金楹相聚的时光,甚至没有再相聚的可能。
我会这样想,金蠡也肯定会这样想。
连我都觉得为难的问题,更别提金蠡了。
他一定也在左右为难。
“最好是这样,”李琪琪咬着牙,冷声道,“那个老东西要是再敢在戚戚的面前出现,你不打走他,换我去,呵!我是没教养,也没娘管的野小姐嘛,可不会留什么情面的!”
显然,在我跌倒昏死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李琪琪恰巧赶了过来,碰见了老怒成羞的肖鸿益,两人发生了强烈的争执,肖鸿益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的一并把李琪琪也辱骂了进去,大概骂了她“没娘管的野小姐”,李琪琪才这么生气。
李琪琪的父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各自组成了新家庭,现在的妈妈虽然是后妈,却对她视如己出,两个人亲密无间,俨然是亲生母女,如果不是有一次她无意中提起,我也不知道她的后妈不是她的亲妈。
金蠡郑重地点着头,算是回应了李琪琪。
病房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小砚砚对着手机屏幕点餐的嘀咕声:“这个也好好吃哦……”
小家伙在我昏睡的两三天的时间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我醒了,他心病也解除了,便嚷起了饿,拿了金蠡的手机,一边点餐,一点咽口水。
小砚砚的外卖没送到,护士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戚先生,胡安医生想见一见你……”
我心里一提,胡安医生?那不就是给我输血的救命恩人么?!
“大家好啊,我要进来了哦……”胡安医生很有礼貌的敲着虚掩的病房门,一边用英语朝我们打招呼,一边却不等我们回答,自顾自的迈开脚步走了进来。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鼻梁,蓝眼睛,大长腿,笑容很阳光,是个很帅的外国人。
我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用英语回了一句:“您……您好……”
“胡安?”一旁的金蠡居然认识他,霍地站了起来,惊讶的走向胡安医生,口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哦?金?!”胡安也睁大了眼睛,和金蠡紧紧拥抱了起来。
他们很快就熟络地聊了起来。
我发现李琪琪悄悄站直,捕捉痕迹的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裙,然后才落落大方的和胡安握手,并送上脸颊,方便他行贴脸吻礼。
我想起了手术中,医生听见胡安医生名字时的诧异与忐忑,心里终于明白了,这个胡安医生,一定非富即贵,来头不小,不仅医生敬畏他,连金蠡和李琪琪都敬重他。
他起码是羊城的名门望族都愿意巴结的外国上流社会的贵人。
我见胡安医生和金蠡交谈甚欢,悄悄问李琪琪:“琪琪姐,这人是谁啊?”
“胡安,”李琪琪低下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很长的外国人名,我一时记不住,李琪琪也没有在意,只向我讲解起这个人的身份,“他是波旁王朝的直系后裔王储,他的奶奶莱昂诺尔是西班牙的现任女王。”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外国历史我是学的不怎样好,可是什么王朝,什么王储,什么女王,我还是听得懂的……
她是在说,我眼前的这个胡安医生,正是童话故事里才出现的王子?
可是,童话的王子,怎么跑到现实社会里当医生了?!
难怪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这么震惊了,原来胡安医生是个王储!
这么说,我现在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流着世人敬畏的王储血液了??
我甩了甩头,赶忙将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开。
我以为,这个王储医生只是看一眼我这个在他的善举救下活了下来的普通老百姓,并没有想到,他很快结束与金蠡的交谈,转身和我交谈起来了。
他似乎很激动,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我的脸上俊巡,对我一连串说了好多话,说的应该是西班牙语,我一个字符都听不懂,只能茫然而无助的把脸转向金蠡求助,金蠡肯定听得懂胡安医生的话,他刚才就是用这种语言和胡安医生交谈的!
然而金蠡的脸却沉了下来,似乎听到了让他很不高兴的内容。
“胡安亲王在问你,大概三年前,你是不是坐前往沙特的飞机,”李琪琪兴奋的在旁边充当起了翻译,“胡安亲王也搭同一班飞机,他说,那时听见空姐在广播上紧急寻找医生,说有个乘客晕倒了,胡安亲王就去救了那个高烧晕倒的人,他问,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讶异的点着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一些久远到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却因为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让遗忘了的事情,再现眼前。
三年前,我和金蠡到美国结婚,出于我的胁迫,金蠡不是很情愿,结完婚,他径直把我塞进一辆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我生平第一次出国,语言不通,害怕陌生人,于是错过了飞机,在被一个华裔的继承人员送往另外一部飞机之前,我在机场里枯等了一宿,冷了一宿,也饿了一宿,最后还感冒发烧了。
我难产大出血做手术之前,身体的机能一度趋近弥留时刻,脑海里闪现了一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其中的一个,就是那班乘机上的空姐,那时我高烧不退,是她忙前忙后照顾我的。
飞机中转停在沙特机场时,我苏醒了过来,一度还十分遗憾,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再向那个救我一命的医生当面道谢了,却原来,那位医生,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就是胡安亲王!
人生何处不相逢,散了的筵席,重逢再聚的日期就在眼前。
“真的是你!”胡安医生小心翼翼的躲开我手腕上的针眼,轻轻握住我的手,操着磕磕巴巴的普通话,激动的道,“我终于找到你了!谢谢,谢谢!”
“医生,是您救了我,是我感谢您才对啊!”我以为他汉语学得还不怎么好,用错了语言,表达错了意思,毕竟,是他救了我,而且还救了我两次,尤其是最后一次,他才是我的救命恩人,要说感谢,当然是我感谢他了!
“不,不!是我谢谢你!”胡安医生摇摇头,继续用生疏而且语句不太协调的话,一字一句,慢慢的说,“我的家里人不准我当医生,就在那班飞机上,我差点就同意了,是你生病晕倒了,我救了你,才知道,我热爱这项事业,我不想回家继承我爸爸的职业,你可以说是我救了你,但在我这里,是你救了我,在我最不知怎么选择的时候,你替我做了最准确的选择!”
他热泪盈眶的说完,在我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