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边庭有一种无端的信任,一听这话,就好像亲眼看到上帝把他的名字从死亡名单里抹去一样,安心了。他心力交瘁,想回床上躺一躺,又实在没力气,干脆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边庭看着他,也慢慢坐下来。
“你坐地上干嘛?”
“不知道,就想陪陪你。”
顾长愿虚弱地笑了笑,由他去了。舒砚回宿舍给顾长愿拿衣服,屋里只剩坐在地上的两人。顾长愿犯了困,眼皮子耷拉,脑袋像老旧的钟摆,一顿一顿地往墙上磕,边庭见了,轻轻拨过他的头,搁在肩膀上,过了一会儿,听到沉沉的呼吸声,再看肩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两人静静靠着,一个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一个却脸红过了头,像要爆炸了。
过了半晌,何一明走进来,顾长愿醒了,迷迷糊糊地坐正,边庭感到肩膀上的热度消失了,心里霎时落了空。
“干嘛都坐地上?”何一明瞟了一眼边庭,又只看向顾长愿,说他他事无巨细地检查了三遍,“防护服外层裂了,内胆没破,你应该没被刮到。”
顾长愿揉了揉眼睛:“谢谢。”
“保险起见,还是抽个血。”
“好。”顾长愿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急,刚站起身,胃里又起了酸水,到水槽边吐了。
边庭跳起来,跑到顾长愿身后,轻轻顺着他的背,何一明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舒砚送来干净的衣服,见顾长愿精神不振,便让他去休息。
实验室外,夕阳映照,哨所被染成金色,顾长愿踩着浮云的影子,心想难得看见这么恬静的夕阳,就不急着回去,慢吞吞地在哨所里转悠。边庭跟在他身后,像沉默的守卫。
老屋灰扑扑的,通往屋顶的铁梯又脱了几块漆,顾长愿沉默了会儿,仰起头准备往上爬。
边庭一把抓住他的手。
“走楼梯。”
顾长愿每次都爬墙,忘了还有楼梯:“哪儿有楼梯?”
边庭拉着他朝老屋侧面走去,这一侧背光,凉飕飕的,黑乎乎的楼道像血盆大口,能把人生吞下肚。
顾长愿有些迈不开腿:“我还是爬上去吧。”
“不安全。”边庭担心。顾长愿脚步虚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又不是没上去过,放心吧,我有分寸……”顾长愿朝他一笑。边庭拗不过,只好跟在身后。
屋顶一如既往的空旷,白色的床单晾成一排,空气里有洗衣粉的味道。顾长愿找了块空地躺下来,仰着头看晚霞,边庭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像在地上开了两道漆黑的口子,踩上去就会坠入无尽的黑暗里。顾长愿忽然想起王婷婷,那个被恐惧压垮的女人。
他不知道王婷婷生前在想什么,但又好像能理解她的恐惧。
病毒是世上最高明的猎食者,猎食前,它无声无息地潜伏,人们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等人类察觉时,已被啃噬得血肉模糊。
即便是再勇敢的人,也难挣脱病毒带来的恐惧。
头又隐隐疼了。
又想起来了……
顾长愿神情痛苦地翻了个身。
边庭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饿了。”
“等着!”边庭说完,飞快地跳墙跑了,只听铁梯哐哐直响,人却没了影儿。
顾长愿朝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会儿,扯了扯嘴角,咧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边庭嘴上像贴了封条,眼里却藏不住事,顾长愿想起下山时看到的眼神——
万里晴空,边庭眼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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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锁章有删节,删完有些细碎但不影响阅读,将就吧……
第三十三章 暗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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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看出来了,边庭喜欢他。
如果时间倒退十年,顾长愿会忍不住沾沾自喜。在二十啷当的年纪,若是被人喜欢,就会不自觉地生起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这里头既有被爱的欢喜,又有虚荣的成分。年轻时的喜欢是一种臣服。有人臣服于他,光是想象就够得意了。
但顾长愿不会沾沾自喜太久,几秒之后就忘了。十年前他只喜欢何一明,其他人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不稀罕。对他而言,除了何一明,任何人的喜欢都像是雨天里的洒水车,是一种可有可无、甚至略显多余的东西。他顶多会被洒水车欢快的音乐吸引几秒钟,但很快就会感叹,雨天洒水,多浪费;或许,他还盼着那人不要太喜欢他,省得何一明知道了不高兴。
现在,何一明和‘喜欢’是挂不上勾了,但对着边庭,他又迟疑了,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辈分,或者说,心态差太远了。
他不是不想有个伴儿,可没想过会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家伙。看边庭的眼神就知道,边庭炙热浓烈,就像穿透云层中的霞光,喷薄壮阔,令人动容,可惜他青春过尽,成了天台上看霞光的人。岁月就是这样,到了某个阶段,再热烈也是平常。
边庭好像说过‘没喜欢过谁’?
第一次?初恋?
顾长愿想起谷底的对话,隐隐头疼,起了长辈的心态,觉得边庭的初恋应该献给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小男生也行,总好过中年无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