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早餐时间,食堂香气腾腾,士兵三三两两地排着队,孙福运坐在靠窗的位置,朝他们挥手。
高瞻和顾长愿挨着孙福运坐下了。
“还是你们的东西好吃,”孙福运指着餐盘,“这个叫什么?”
“馒头。”高瞻说完,又把一盘油炸花生米推到他面前。
“哦哦,谢谢。”孙福运抓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顾长愿打量着孙福运,他裹着棕色的皮衣,头发湿透了,下巴淌着水,脖子上还沾着一小撮泥,多半是从镇上跑来的。
“我早上看到直升机,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们来的时候那架。”孙福运冲着顾长愿说。
顾长愿一愣,他只惦记着送来的干扰素,压根没留意飞机长什么样。何况直升机上岛的时候天还没亮,机头机尾都看不清。
“虽然你们院子里也有一架直升机,但是是绿色的,早晨那架是白色的,你们来的时候飞机也是白色的。”孙福运眨了眨眼,“是同一架吧?”
顾长愿和高瞻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警惕起来:医疗队上岛的时候坐的是嵘城医院的救援机,的确和军用直升机不一样,这么细微末节的事情,孙福运竟然记得?
孙福运看着两人脸色,笑着说:“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在这岛上生活了四十多年了,连岛上有几只鸟我都数得清……”
孙福运打了个饱嗝,扯了扯衣服,站起来。
“哎,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儿,”他摸着口袋,掏出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拍,猛地一弯腰:“这个给你们,你们带我走吧!”
这一巴掌拍得用力,惊动了其他进餐的士兵,有人闻声看过来。
顾长愿凑上前,桌上竟是用草绳绑着的……钞票!
三卷全是钞票!
顾长愿和高瞻都愣住了。
“这是我这几年赚的,在这岛上也没用,我就是拿它当个收藏,都给你们。”孙福运身子几乎弯成九十度:“带我走吧!”
顾长愿惊了:“走?”
“对啊!走!离开这岛!”
顾长愿想起孙福运第一次带医疗队进雨林就说想跟他们走,当时只当是他随口一说,没想到孙福运是动真格的。
他看着餐桌上的钞票:“我们没有要走啊?”
“啊?”这次轮到孙福运愣了,“那……那飞机……”
顾长愿:“直升机只是送药过来,送完就回去了。”
“不是接你们回去的?”
“不是。”
孙福运顿时沮丧,垂着手,他扭过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又把钱往顾长愿面前推。
“没关系,你们总要走的,把我带走,这些钱都给你!我家还很多外面的玩意,都是这几年收集的,只要你们看得上的都拿去。”
顾长愿被孙福运弄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高瞻按住孙福运:“我不明白,你不是岛上的人吗?为什么要走?”
孙福运愣了半秒,长吁出一口气。他坐下来,弓着背:“你们有烟吗?”
高瞻摊手,他不抽烟。顾长愿也没辙,他倒是有烟,但在宿舍。
孙福运挥挥手:“没有就算了……”
“谁愿意一直待在岛上,下一场雨镇子就淹了,树没了、路没了、屋没了、牛羊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半辈子都白干,”孙福运看着面前的花生米,“我第一次看到岛外的人,上岛的第一批驻兵,我就不想待在这儿了。你们有车有电视有飞机,什么稀奇玩意都有。后来,我见着汪正才的人,那人找我买猴子,给了我一根烟,我不会抽,他给我点着了,说试试,我就试了。那烟,真是太香了!我当时就想,岛外还有这种好东西呢……后来偷猎也好,和汪正才做生意也好,都是为了离开这儿。”
“可是汪正才死了。”顾长愿说。
还和孙福运脱不了干系。
孙福运叹了声:“我不知道那些猴子能吃死人,那什么病什么毒,我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不是汪正才突然病发,外界也不会知道岛上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病毒。
“带我走呗。”孙福运抓住顾长愿的手,“你看,自从知道你们要来,我就没去偷猎了。我知道不能把岛上的动物卖出去,这事违……违法是吧?等我离开这地方,我坚决不干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外面的钱,等到了外面,我找个地方住下来,做别的生意。”
孙福运眼里闪着光,顾长愿不愿泼他冷水,可是现在……
“我们一时半刻也回不去。”顾长愿说。
孙福运张着嘴,眼神黯淡,他垂下头,像被抽走全身的力气。
“因为岐舟?你们带走了岐舟。”他试探着问。
顾长愿心头一紧。
“我无意间看见的,镇上多半还不知道,”孙福运嚼了一颗花生米,没吃出味道,“那孩子怎么了,病了吗?”
顾长愿含糊地嗯了一声。
孙福运搁了筷子,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镇子上的人都把婳娘当神,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神!如果她真的厉害,怎么会让你们带走岐舟?”孙福运站起来,“就算世上真的有神,也不在这岛上!你们看看这岛!神才看不上这破地方!”
孙福运转过身,眼里神采奕奕:“没关系!你们就算现在不走,总有一天会走!带上我!”
他握住顾长愿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扔下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