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2)

无名之境 烟花令 4410 字 6天前

第九十五章 复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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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镇上静得让人忘了暴雨和死亡,人们打着哈欠,胆大的回了屋,胆小的就在帐篷里蜷着,帐篷外的篝火没精打采地燃着,守夜的士兵往里头添着柴火。

婳娘家的药炉呲呲燃着,孙福运架了一口小锅煮了粥,岐羽不吃,搁在桌上凉很久了。她一手捏着牛角杵一手捏着弹弓,静静坐在床头,只干坐着,孙福运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又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老是待在里屋不合适,说了声“你早点休息”就出了屋。

结果一出屋就被四仰八叉躺在门口的高瞻吓了一跳。

“还在啊……”孙福运捂着胸口。

“是啊。”高瞻看到孙福运,撑着身子坐起来。白天岐羽还打人来着,他哪敢走?就算回了哨所也睡不着,还是守在这儿踏实。

孙福运见他一脸憔悴,黑眼圈黑得都能当染料了,心头一沉,说着“你等等”,转身进了帐篷,不一会儿拿来两片烟叶子,一片分给高瞻,一片塞进自己嘴里。

“提神,尝尝。”

高瞻不抽烟,更没吃过岛上的烟叶,只是心里烦闷,鬼使神差地接过来,学着孙福运的样子往嘴里塞,一股毁天灭地的辛辣瞬间涌上头,连呸了好几声,跳起来吐了。

这烟叶提不提神他不知道,倒是把他辣精神了。

孙福运哈哈大笑:“对不住,对不住,想不到你们外面的人吃不惯这味!”

高瞻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开不了嗓,干瞪着孙福运,孙福运也不怕,呵呵地笑,笑着笑着又停住了,朝后一仰,望着沉睡的帐篷。

“看这镇子,安静的时候就乖乖巧巧的,好像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谁能想到祭司已经不在了呢……”

高瞻抹了呛出来的眼泪,转头看了看茅屋,孙福运也扭头望了一眼,没说话,两人心照不宣,都觉得就算岐羽接过牛角杵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呢?

“岐羽生下来就不会说话?”高瞻问。

“那也不是,好像是他爹娘死后才不说话的,十年了吧,他爹娘比凤柔阿爹去得还早。”孙福运嚼着烟叶,眼神空空的,“那年也是下雨,下得天昏地暗,她家屋子被冲垮了,横梁全压下来,咱们这种茅屋不像你们那些水泥房子,咱们的木头和茅草浸了水,压下来比一大筐黄泥压在身上还沉。听说她阿爹阿妈把两个孩子护在身下,说起来……”

孙福运忽地停了,眼神飘得老远。

高瞻:“说起来?”

孙福运回过神,胡乱薅了一把头发:“说起来,她和她哥还是婳娘叫人从一堆圆木里刨出来的,那天雨下得大,人们都在给自己家绑绳子盖毛毡,还是婳娘发现了岐家的屋垮了,喊人来刨。一家人被刨出来的时候,大人已经没气了,都浮在水面上了,怀里抱着两个娃儿。”

“没人发现岐家屋子倒了?”

“这我不清楚,我屋在镇子东边,岐家在镇子西,隔得远。”孙福运深深吐了一口气,一股霉烟味儿,“按说她家周围也有三四家吧,但那天雨下得大,镇上也乱,说不清楚,现在时间过太久了更说不清楚……”

孙福运垂下眼,嘴巴一翕一翕的,把几片叶子翻来倒去的嚼,嚼到没味了也舍不得吐。

“不过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那天听到小丫头啊啊地叫,就是叫救命那种,只不过不会喊救命只能啊啊地叫,叫得特别响……”

高瞻骤然睁大了眼睛:“后来呢?”

“没有后来,一个传言而已,没头没尾,有人说岐羽把嗓子叫坏了,有人说她叫了好久也没人来救就不说话了……不过这个传言没传多久,自从婳娘养了那俩兄妹,大家就不说了,要不是你忽然问起来我都忘了,估计镇上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只当她从不说话。”

孙福运打了个哈欠,双手抻到脑后:“反正这镇子一下雨就没好事,”他吐了烟叶子,拿脚蹍碎了,“要不然婆……婳娘也不会火祭了这么多年。”

高瞻心沉甸甸的,他驻岛三年,没少听孙福运骂婳娘,听他这么说,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翌日清晨,孙福运捡了几捆干柴,准备添点篝火,经过凤柔家时往里头多看了两眼,凤柔从山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也没见出来。

他踮着脚,刚往凤柔屋里瞅,就看见凤柔从镇子口走来,心里头一惊:这丫头什么时候出去的?!再看她提着一篮子松菌,刚摘的,还沾着露水,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在屋里休息,起来做什么?”

“找吃的。”凤柔绕过孙福运,径自走到篝火前,把松菌倒进盆里。孙福运看她头发乱蓬蓬的,整张脸像糊了一层泥,衣服还是上山那套,心想这丫头怕是在外面捡了一夜,便抓过她的篮子:“你一个人女人在这儿忙活什么?回屋睡觉去。”

他本来好心劝凤柔去休息,反倒不知道哪里惹怒了她。凤柔倏地甩手,气呼呼地站起来:“女人怎么不能忙活!生火烧饭不是女人的事吗?!”

凤柔嗓门大,声音又尖,一吵就跟炸了炮仗一样,帐篷里响起不满的呼噜声,孙福运无端地头疼,安抚道:“行了行了,小声点,你来就你来。”

凤柔气鼓鼓地站了会儿,又闷闷地蹲下,架起锅,蹲在火堆旁朝里头吹着气。

孙福运见她消气了,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叹气道:“哎……我不是说你不能干活儿,你在火祭上那么一搅和,搅得好多人不痛快。现在婳娘不在了,我怕镇上的人对你不好。”

凤柔知道孙福运想说以前婳娘在,镇上还有个护着她的,现在婳娘没了,她也形单影只了,她心里憋屈,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阳光射.进镇子,人们也醒了,闻到松菌汤的香气,兴致匆匆地围在篝火堆旁,又见熬汤的是凤柔,眯起眼多看了两眼,凤柔也不管,只煮着汤。虽说雨过天晴了,但镇上的田都被淹了,新苗没长出来前大家还是得饿着肚子。以前婳娘会分工,会打猎的去镇子后面猎兔子,女人们去刨松菌、挖野菜,剩下的都去翻田,看看还有什么能种,一天下来,男人打的、女人挖的都汇到一块儿当做第二天的粮食,现在婳娘不在了,男人女人都一觉睡到肚子叫了才醒。一醒就闻到松菌香,自然是高兴,不用干活儿就有吃的,多好。虽然凤柔脏兮兮的,但汤能喝就行。

半晌,凤柔见汤熬得差不多了,盛了满满一碗搁在一边。

队伍前头的男人不满了:“给我呀!放着干嘛?”

凤柔头也没抬:“第一碗都是给祭司的。”

“哈?”那人像听了什么笑话,干笑了几声:“镇上哪还有什么祭司?”

“婳娘传位给谁,谁就是祭司。”

“啧,说得好听,”那人盯着凤柔,忿忿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搅了火祭,逼得婳娘拿自己火祭……”

凤柔抬起头,把饭勺重重一磕,汤汁飞溅,男人吓得一哆嗦,要不是他退得快,这热汤还不全溅他脸上?

“喂!你这疯女人!!”男人大骂。

凤柔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尽是血丝。

孙福运连忙跳出来解围,冲男人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端一边儿吃去,后面还有人排着呢……”又劝凤柔,“这些松菌都是你一个一个捡来的,被你这一磕不知道磕掉了多少,你不心疼啊?好了好了,快给人家打了让人家吃去……”

凤柔觑了一眼孙福运,接过男人的碗,没好气地打了一勺,男人还想骂,被孙福运赶走了。孙福运暗自捏了把汗,只觉得心力交瘁,昨天是岐羽今天是凤柔,一个二个都不消停。

“要不这里交给我,你去看看小丫头起床没,我一大男人不好进屋。”孙福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