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2 / 2)

无名之境 烟花令 4642 字 7天前

舒砚一时语塞,看了一眼顾长愿,顾长愿蹙眉,却没说什么,三人心照不宣,都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回头。实验室外,还躺着四十多个等待治疗的人,只要能救人,他们什么都愿意去试。

血止不住地流,托盘上的止血棉很快堆成山,有血滴在手术台上,像雪地里爬出的血红的花,实验室里静得可怕,没人开口,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连风和空气都静止了,直到手术台上只剩温软的血袋和冰冷的尸体,何一明拔出针头,坐在实验前。

房间静得像在海底沉了千年。

“没有时间悲伤了,继续吧。”灯光照向何一明后颈,看不清表情。

小猴子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舒砚解剖着它的脾、肝、胃和心脏,顾长愿想起抓到它的那天,它曾跳到他背上,试图从带着麻醉枪和喷雾的人群中逃走,和它一同被抓的三只猴子都死在手术台上,它却不知原因地活了下来,即使所有的器官都腐坏,依旧维持着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他想起岐舟、丁九、胖崽子和尕子的女人和孩子,想起他从未见过的凤柔的父亲和六十年前死在镇上的人,不知道婳娘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会不会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摘下手套,反复冲洗着掌心的血腥味,走出隔离室,扯开面罩,只觉得疲惫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索性身子一歪,径直坐在地上。夜空如水,寂寥得让人想哭。

边庭走到他身边坐下,顾长愿闻到微弱的青草香气,是边庭身上的味道,他抬起头,对上边庭的眼睛。

边庭轻轻笑了一下,掏出一个红毛丹,剥了皮递给他。顾长愿没伸手,低下头就着边庭的手指吃了,汁水浸入胃里,酸酸甜甜的,有点凉。

边庭羞赧,舔干手指上残留的汁水:“还吃吗?食堂有,我去拿。”

顾长愿轻笑,摇了摇头,比起红毛丹,他更想边庭在身边。这一天天过得兵荒马乱,每一天都像踩在刀尖上,唯独边庭是刺不透的软甲,让他安心。

“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

“高排长让我来帮士兵们搬东西,尽快把宿舍腾出来。”他刚走到操场就看见顾长愿坐在地上,孤单得像藏着万千心事。

“累了?要不要休息会儿?”

顾长愿摇头,凑近边庭,倚在他肩上,闭上眼眯了一会,慢悠悠地说:“最近总是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相似的场景一再地出现,总是会把他拽入回忆中。

边庭没说话,顾长愿很少提起过去,每次不经意提起也是语焉不详,看上去云淡风轻,但他总觉得他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巨轮都无法撞碎的冰山,坚固无比,顾长愿不想说,他就不问。他伸手薅了薅顾长愿的头发,把他圈在怀里,感觉到顾长愿身子微微发抖,忍不住搂紧了。

“等疫情结束了,你就回部队了?”顾长愿仰起头。

“嗯。”

“我能先去找你么?”顾长愿说,“我向所里申请,先安排我休息一段时间再去g国,两三天也行,我想去你在的地方看看。”

“好!”边庭眼睛亮了:“一定要来,我去机场接你。”

他说得急切,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拽去一样,顾长愿被逗笑了,心底的阴霾霎时烟消云散,忍不住想象疫情结束后的场景,或许他们会去看巨大的仙人掌,喝甜到发腻的羊奶,又或许哪儿都不去,在宿舍耳鬓厮磨,在床上赖一天,指尖缠着指尖,皮肤贴着皮肤。人生很长,总会有新的记忆取代旧的。

两人依偎着无声地消磨着时间,直到星星布满天空,边庭去了镇上,顾长愿走回实验室,舒砚解剖完小猴子的遗体,正清理手术台,何一明和约瑟夫坐在实验台前提纯小猴子的血清,约瑟夫依旧唧唧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g国语,没人去阻止他,越是沉重的时候,寂静越是可怕,需要一点声响。

顾长愿打开冰箱,取了老嶓的血样,老嶓就像镇上的定时炸弹,只能先安稳他。他佝下.身,偶然瞥见两管孤零零的血样被搁在冰箱最深处,像两张不碍事的废纸,没有用处,也没有被丢弃。那是他的血,他不知道何一明为什么一直留着它。瘟疫爆发后,需要检测的血液越来越多,每检测出一例阳性,实验室里的空气就变得沉重又紧张。

血液检测繁复又单调,四小时后,老嶓的结果出来了,阴性,这让顾长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看向何一明和约瑟夫,两人似乎在争论,他听不懂,便去隔离室去看老宗。

老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长愿替他掖了被角,老宗似乎感受到动静,努力翕了翕眼皮,却没能睁开眼,急得在床上乱扭,发出嗯嗯的叫喊,顾长愿摁住他,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又在他耳边轻轻念着,没事,继续睡吧,像哄做噩梦的孩子。

顾长愿絮絮哄着,老宗扑棱了几下又睡去了,顾长愿泄气地坐在床边,翻看着老嶓的病例,想起已经死去的小猴子,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给我们一点希望吧。”他低声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顾长愿猛地惊醒,才惊觉自己坐着睡着了。

“困了就回房睡。”何一明进屋,平静的语调遮不住声音里的疲惫,顾长愿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白,他睡了不过十分钟,却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事,不困。”顾长愿:“有结果了?”

何一明递过一沓报告:“嗯,小猴子的抗体或许有用。”

顾长愿彻底清醒了:“他有救?”

何一明皱眉,好像听到了非常愚蠢的问题,闷哼了一声:“这是我拟的治疗方案,约瑟夫已经看过了,你看看,看完交给许所长定夺。”

顾长愿欣喜,何一明肯拿出手的,必定是有绝对的把握。

“许头儿人呢?”

“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许培文昨夜就去了镇上,没想到竟是一夜未归,这些天高瞻和钟新国都在镇上值守,现在许培文也没回来?他冲到门外,叫来一个值守的士兵:“镇上怎么样了?”

“不清楚啊,”小兵也着急:“都到换班的时间了,但战友没回来,我们也在等!”

“应该是抽不开身吧,昨晚镇上闹得很,吵吵嚷嚷的,哨所都听得见……”另一小兵插嘴。

吵嚷?顾长愿心一沉:“边庭回来没?”

“没吧,没看见……”

话音刚落,一辆皮卡车直冲进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平静。平头跳下车,来不及关车门就冲到车尾,大喊:“人呢?都去哪儿了?快来帮忙!”

小兵冲上前:“来了!怎么回事?”

车厢门被推开,医生抬着担架跳下车:“两人流血,疑似重症,许所长说直接送回哨所!”

两小兵一听,忙说:“快快!房间都腾好了!我带你们去!”

顾长愿跟上前问:“镇上怎么样?”

医生停下脚步:“不太好,昨天晚上发现六起病例,刚刚又发现两起,这两人……”他拉住顾长愿,凑到他耳边:“我们偷偷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