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杀(2 / 2)

这是……

思绪略一滞塞,口中的话并未停下。

“诸君高义,心怀黎庶,愿援之以手,此为‘仁巧之心’——”顾元达越说越顺溜,言之切切,褒扬众诸侯的出兵本心,让即便是开头对他喊打喊杀的壮年裨将也不好在这时候出言打断。

义军这头怒火渐歇,旁边的道童却是按捺不住,怒目圆睁,似乎满眼皆在斥骂“你这叛徒”。

顾元达并未忘记旁边这一变数,略上前一步,挡住道童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有规律地变幻手势,似在传递暗号。

道童看见这变幻的手势,原本因为激愤与震怒,已经呼之欲出的喝喊与拆台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他一顺不顺地盯着顾元达的手指,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分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元达不等他想明白,便将双手重新放置身前,专心应对袁绍等人,“停驻于此,或为思量,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仁巧之心’,会随风澜倒,被视作‘利巧之心’……”

文绉绉地讲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他相信——袁绍等人“心怀大义”,不忍天下落入奸邪之手,使黎民受苦,故而出兵,欲清君侧。但是正如先贤老子所说,之所以主张“绝仁弃义,绝巧弃利[1]”,就是因为很多人打着仁义的旗号,行假仁假义之事,才使这个世道丧伦败行、屈节辱命,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信义尽失。袁绍等人或许是因为局势的考量,停驻不前,但在寻常人看来,囤兵不前便等于作秀,很难不怀疑他们的动机,并由此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着仁义的旗号,在行假仁假义之事。

至于他顾元达?不过是代替万千民众询问因由,并“好心”地为众人示警罢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合理,能解释原主之前严辞质问袁绍等人的动机。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个。

顾元达并不在乎对方信不信,他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让双方都能顺着台阶下,既给袁绍等人面子,也给自己增加一条生路。

至于袁绍会不会接受这个台阶……

顾元达不易觉察地弯了弯眼,袖囊中的冰凉之物系着丝绦,绕着食指转了一圈。

“十八路诸侯”,众心不齐,袁绍又怎么可能不接受?

“董卓罪恶昭彰、悖逆不轨,何人不欲啖其血肉?”袁绍果然接过了顾元达的话茬。他出自缙绅之家,于此大义之言,简直是手到擒来,“道长心怀宗庙,我等又岂是徇私之人?天不予授,董卓携天子西逃,握神兵之铦,占眉邬之利。如今诸位托绍以重负,共举盟主之名,绍虽德疏才薄,却不敢辜负众位所托。道长心念万民,我又何尝不念?自古左右难两全,舍生而取义。若绍只一人,便是刀山火海,也毫无惧色。然我手下之将兵广众,若我明知势不可为,仍一意向前,岂非平白害了他们的性命?”

袁绍这话说得着实巧妙。

原本众将领想要诛杀原主二人,就是因为他们的话撕开了义军高层畏首畏尾的遮羞布,有损他们的名声,动摇军心。

顾元达想活,必须靠话术给彼此一个模棱两可的台阶,将两败俱伤的局面扭转,势必要帮诸侯们将那层摇摇欲坠的遮羞布挂上。

袁绍不仅坦然地挂上这块布,还顺势抓住机会,一边将自己重新捧上道德高地,一边拿小皇帝和底层将士说事,义正辞严地表明自己绝不会为了仁义,而视追随自己的将士为草芥,随意牺牲,进一步拉拢了人心。

可以说,从四世三公的世家长大,后来又一度成为最强霸主的袁绍果然不是个草包,若非他性格中存在致命的缺陷,又遇上曹操这样的枭雄,最后谁胜谁负,还当真不好说。

顾元达不由意兴盎然。

既然必须通过短暂的共赢,来夺得他与道童二人的生路,袁绍如此心性,反而更有利于计划的施展。

他便当没看到众诸侯五花八门的表情,愉快地附和袁绍的话:“盟主仁心仁闻,后福无量。”

几个本就看不惯袁绍,又因袁绍独自给自己贴金的诸侯险些吐了一地。只是他们共起义军,不管私下如何作想,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不好当面给袁绍没脸。

便用隐晦的眼神示意,找中层将领当出头的椽子,拿软的那一方开刀。

最开始要求杀了顾元达二人祭旗的那个壮年将领第一个跳了出来。

“盟主何必与这样的人说道?他先前来势汹汹,语气咄咄,如今服软,怕不是因为丧了胆,惦记着那条小命罢。若是因为他的一两句软话,就能揭过原先的冒犯,那岂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说来就来,说骂就骂,说走就走?”

见袁绍不由蹙眉,似想说些什么,那壮年将领暗中冷笑,面上愈加恭敬:“倘若外人有样学样,每日过来谩骂我等,事后道句‘误会’,莫非我等还得感激涕零,笑面相送?”

理论上,既然已经接了顾元达的台阶,袁绍便不打算再为难他们二人。可这壮年将领的言辞着实刁毒,拿着所有人的尊严说事,只要袁绍退让一步,就会失了主导,被人视作软弱可欺。

顾元达早就料到这一局面,想也知道,只凭嘴炮和人心把握就想平安脱身,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不等袁绍发怒,他上前一步,从容不迫地轻甩浮尘。

“贫道来此,绝非为了轻辱诸位,而是为了转交一物。”

说完,他不顾阵营两侧的弓箭阵,不疾不徐地走了几步,坦然无畏地踏入弓箭的射程内。

壮年将领本还打算出声嘲讽,见他如此,满口的话都堵在喉咙口,忘了言语。

他们都上过战场,知道被无数弓箭手同时瞄准是什么感觉。

黑压压,密密麻麻的弓箭,本身所带来的心里压力,远比死亡更甚。

此人竟能面不改色地走入射程,闲庭信步地靠近箭阵,究竟是心性强大,还是……他当真是什么修道有为的高人?已经练到刀枪不入,方才无所畏惧?

站在军营前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着类似的想法。

顾元达没有读心术,无从探知旁人的内心,但他基本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穿越了两次,也从未接触什么超科学的能量体系,他当然不可能刀枪不入。

只不过,兵者,攻心为上。他想闯出一条生路,大摇大摆地离开,就决计不能在劣势的时候露怯,甚至得反过来让对方投鼠忌器。

顾元达渐渐靠近箭阵,步履轻缓,行止间超逸绝尘,袖影飘然。

在即将进入防刺杀的安全线距离,弓箭手即将脱手放箭的时候,他堪堪停住脚步。

“此物事关重大,还请袁将军择一信重之人,上前来取。”

说完,也不顾众人是何反应,从袖中取出那块冰凉的物什。

离得近的人看清那东西的模样,皆倒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