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殷商瞧着裴泽的脸色,“队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裴泽抬眼,示意他问。
“就是那个……”程殷商迟疑着,“你是接受不了周哥,还是接受不了男的啊?彭彭说以前老队长叫你去相亲,她们都挺满意你的,可是你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
早两年确实有一段时间,彭禾父亲非常热衷于操心他的终身大事,而约出来的女性中也不乏条件出众的,但这种事本就勉强不来,他自觉没有这个心,一顿饭散伙后便没有跟她们再多联系过。
程殷商斟酌着用词,“我和彭彭也是觉得你也没有很排斥这个,所以才想撮合你和周哥的。”
“……”
能接受男的还是女的这件事他未曾想过,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能够心动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去想过那个存在会是什么模样。
“周哥真的挺好的。”程殷商道。
作为队友周安确实无可挑剔,但也仅限于此,裴泽道:“不要再说这件事。”
他表情平静,或者正因为足够坚决才能如此平静,程殷商只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遗憾道:“我知道了……”
深夜两点,其他人都已睡下,三楼教室里的应急灯还没有关。
黑板上密密麻麻,各色粉笔写写画画,满满一整个黑板。有大坝周围路线,也有内部机器排列,还有水轮机的大致结构。
三峡坝体呈长条形,全长3.3公里,分左右两个厂房,中间是泄闸口,内部多是大型电机,供人行走的通道不多,好在道路不算复杂,两个厂房两个出入口,一左一右,地下厂房在右侧,应急楼梯连着观景胜地坛子岭,过去就是游客集散中心。三斗坪位于三峡左侧,与游客中心隔着江遥遥相对,从距离上看,走左侧的门更近。
“左十四右十二,地下还有六台,”夜里寂静,怕吵醒楼上的人,范正压低声音,“最好都打开。”
谢从心道:“如果情况不允许,开泄闸口是否可行?”
范正道:“泄闸需要精准计算,否则下游流量暴增,河道泛滥,下游沿岸反而危险。”
他和范正两人不可能完成这样庞大的运算,谢从心点了点头,用红色粉色画出左右控制室之间的三条可行道路,“那就尽量。左进右出,地震后游客肯定都撤离了,游客中心人不会很多,应该可以找到车返回。”
范正道:“我也是这么想。”
谢从心又问:“机床的操作方法呢?”
范正道:“我先说一遍,你记住。开机后进入自检,如果内部已经蓄水,就正常打开;如果没有,先开下游围水闸门,指令是……”
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说了近一个小时,非常详细。
谢从心记性好,将重点完整复述下来,甚至很多范正遗漏的细节,他也提出了问题,范正立刻补充。
对水利知识有所了解,对机械操控也有基础,范正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
谢从心顺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从心……”范正低声念道,“从心?”
谢从心点了点头。
“本来不想牵连你们,但是你们会到这里来,也许也是命吧。”范正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保温杯,自己却没喝,里面是给谢从心泡的咖啡。
谢从心把玩着粉笔,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这命未免太差。”
虽然语气嫌弃,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强烈排斥,范正笑了起来,因为肺管里卡的痰声音有些粗糙,咳嗽了两声才道:“那是我命好,你们不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谢从心凉凉道:“然后白白送死。”
范正摇头,“总也比坐着等死好。”
谢从心未答,范正沉默了一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他像是占尽了作为人类的所有优势,聪明、敏锐、冷静,足以傲视其他所有人,以至于普通人在他面前都显得愚蠢。半晌后范正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应该我去的。”
“你跑得动?”谢从心终于分出心来瞥他一眼,“跑得动当然让你去,跑不动就别来拖累我们了。”
范正再次低声笑了起来,扯起嘴角和眼尾的皱纹,“老了,还瘸,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他没有生气,到底比裴泽等人年长了三十岁,年轻人的锐利在他眼中算不得缺点,更何况谢从心也不是真的尖锐。
不屑于伪装的犀利直白,与刻薄乖戾并不一样。
谢从心转回头去,继续将黑板上写着的东西都记下来,范正道:“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从心’,从自己的心。”
很多人都曾夸过这个名字,谢从心嘴角一勾算是回应,“嗯,从我心。”
“从我心……”范正笑着又念了一遍,“好一个‘从我心’,父母取的?”
谢从心眼中笑意顷刻间褪去。
“自己取的。”他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冷淡无比,瞳孔中浮现的情绪近乎危险。
光都打在黑板上,范正没有察觉到他这点变化,继续道:“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大学刚毕业,下半年该参加工作了,在重城,跟她妈一起住。”
“重城很安全,”谢从心摆脱了那片刻的情绪,若无其事继续与他闲谈,“渝中区已经彻底被军队接管了。”
“我想去找她们,”范正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又笑起来,“很多年没见了。”
谢从心说:“想去就去。”
范正点头,“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带孩子们一起去。”
谢从心偏头看向外头那轮弯月,淡淡道:“明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