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禾抓了抓结块的头发,道:“不会吧,我觉得挺好的啊,没哪里不对。”
周安拍他的背,笑道:“也不一定就会感染吧,彭彭不是一直运气都挺好的,还中过两万的彩票么。”
“别提那彩票,”彭禾牙疼道,“就中了那么一次,把我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完了,后来喝饮料再来一瓶都开不到。”
程殷商也笑了起来:“两万够你喝一辈子饮料了啊。再说少喝点也好,就当减肥了。”
倒是没有几分生离死别的气氛,来时抱着牺牲的觉悟来,但到了这时谁也没死没受伤,不过是身上沾了点血,已经是出乎意料的结果。
要说认不认命,当然是不想认的,他们不曾参与闻教授与谢从心关于ldv的讨论,自然也不知道体液接触后病毒的感染几率高达百分之百。
没有了敌人,谢从心顺利打开地下最后一台水轮机。
他没有直接到他们这边来,而是掏出烟盒倒空,用枪头在那两名丧尸的身上各取了一点血肉样本,再用烟盒里头的锡纸分别包好。
脚上那双白球鞋早红得发黑,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全是血迹,不比他们好上多少,但他全程表情淡淡,也看不出悲喜情绪。
裴泽从战斗服内袋里拿出谢从心给的烟点上,干燥烟草味弥漫口腔,他却想起了早上那一碗铁锈味道的粥。
谢从心走到他们身旁,周安问他:“去楼下?”
他摇了摇头,神情难掩疲惫 子弹所剩不多,地下一层就已经这样危险,最底层不知是什么情况,万一在地下再遇到点什么必定无法全身而退。既然二十台水轮机已经打开,就没有必要强行去冒这个险。
周安还想说什么,裴泽打断他道:“全员返回。”
回程顺利异常,从楼梯返回坝顶,一路没有再遇到丧尸,也没人说话。谢从心像是体力不支,走在最后,速度很慢,其他人不敢催他,只跟着放慢了脚步。
谢一鸣给的表意外坚固,跌打滚摔竟然也没有坏,到坝顶上,谢从心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一点二十,距离他们进入大坝左岸,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他抬头望着滚滚东去的碧绿江水,至今没有人暴发感染,那么在最后这一点时间里被感染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他的实验成功了,甚至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敌人太过心急,想要试探他,却也反之被他试探,虽然被动的局势不曾打破,但至少上游水患已除,下游供电恢复,以及口袋里那两名丧尸的的细胞样本,算起来倒也不亏。
潜伏期还未结束,尚不能确认是否有人感染,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谢从心脱掉沾血的外套,里头棉t恤是程殷商的,像被送进染缸涮了一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色。
“先把绷带解了吧,”周安在他身边蹲下,指着他手臂上的绷带说,“伤口沾了血容易感染,回去我给你重新包一下。”
何止是容易感染,是百分之百肯定会感染,谢从心侧目看向他,道:“我还以为周副队巴不得我快点感染。”
周安脸色一变,脱口道:“怎么可能!”
谢从心戏谑笑了笑,道:“不过一句玩笑,不要紧张。”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周安吸了一口气,平复语气后道:“我怎么可能希望谢院士感染?我承认昨天是我不对,太激动了,向你道歉,对不起。”
话说得还挺真诚,谢从心动手拆了绷带,露出底下再次裂开的伤口,勾着发白的唇道:“一点小事,周副队不用这么严肃。”
他那伤口是十几天前的,理应早已开始愈合,此刻却长长一道,伤口上有新鲜的血迹。周安看了一眼,奇怪道:“怎么裂得这么厉害?”
谢从心道:“撞到了,还要麻烦周副队再给我包一次。”
周安道:“谢院士也不用这么客气……”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彭禾一声大喊:“什么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下游坝脚翻腾的白浪底下浮出一片血红,其中几道黑影游蹿,像是鱼,又比普通鱼类大了太多。
黑影绕着那片血迹,渐渐浮上来一些鱼类的残肢,尖头,身体细长如蛇,生有鱼鳍,继而那些黑影忽而当空一跃,竟接二连三从水里窜了出来,但跳跃力度不够,噼里啪啦一阵甩尾后撞在混凝土的坝体上,又摔回了水里。
谢从心难得露出一点惊讶,“……中华鲟?”
彭禾懵逼:“什么鲟???”
不怪彭禾不读书,长江里已经十年不曾出现过野生中华鲟,学界普遍认为这种鱼类的野生物种已经灭绝,即使是他也不曾见过活的,更不用说其他人。
眼见那些还活着的中华鲟还不放弃,再次跃起,次次都是离坝顶差了几米而落回水中,彭禾奇道:“它们在干什么?”
谢从心低血压的晕眩还未缓和,吹了江风头更加痛,无心与彭禾多言,裴泽本在擦枪,闻言淡淡道:“是溯游。”
裴泽这人话实在少,以至于很多时候存在感还不如副队长的周安,谢从心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也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修身的黑t,脸和身材都可以打个满分,话少这一点也很合心意,可惜型号匹配不上。
彭禾还在追问“溯游”又是什么,裴泽没再答他。
谢从心转而观察脚下的鱼群,中华鲟通常生活于长江入海口一带,秋季返回上游产卵,中途历经三千公里的溯游,三峡水电站的建设对这种鱼的影响非常明显,数量连年减少,时至今日,野生的一尾早已比大熊猫还要精贵,眼下这十几条如果放在末世之前,会是轰动整个生物界的发现。
陨石,地震,管道内异物,水轮机停止,ldv带来的生物进化,中华鲟……
串联在一起,地震导致过滤网破损,或是ldv使得这群中华鲟发生变异,撞开了过滤网络进入输水管道,发电站选择停下水轮机进行解救,却忽然爆发了丧尸狂潮。最后人都死完了,鱼也没救出来,还导致他们不得不来这一趟。
这结果可以说一句出乎意料,只是就得失来看未免太亏。
水轮机打开后内部涡轮旋转,金属页片的转速连金属都能割碎,不用说几条脆弱的鱼身。底下的血迹越来越多,跃上水面的鱼群数量也越来越少。
程殷商道:“要救吗?这是保护动物吧?”
谢从心淡淡讽刺道:“人类马上也要变成保护动物了,一个一个救吗?”
这也许真的是世界上最后几尾野生中华鲟,这个在地球上存活了亿年的物种,即将以这样可笑的方式彻底消失,多么讽刺。
他从识字开始学研生物,受苏时青教导,为这世上活着的一切而致力研究,却不想有生之年会遇到病毒爆发的乱世。生命如蝼蚁如草芥,过往所学曾使他骄纵自满,在灾难面前却如此无用不堪,他太过渺小,力挽不了狂澜,甚至连几条鱼也救不了。
江面渐渐恢复平静,被恢复流通的江水冲淡,仿佛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