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蔡云旗说了心意后,白屹安回去就一直在思虑这件事情,论新意而言自己的确是有了,毕竟给一个姑娘家送老鹰,除了自己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了,可若论心意的确是差强人意了些——
如此想来那日林其琛气成那样,倒也不足为奇了,更何况人家不也还是收下了,这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是连人带鹰都得给自己撵出来吧。
这么一说,白屹安连连摇头,看来真是自己做错了。
既然做错了,那就要改,如何改?就又成了个问题。
这天白屹安一从太医院回来,直奔着恭亲王府就去了——
拉着门环用力的扣了扣——
吱呀一声
一个头发花白,叼着烟袋的老汉儿眯着眼只微微探出个脑袋来,瞧着白屹安眼神中有几分警惕——
“你是谁呀?”
“老人家,我是白府的白屹安,来找郡主的。”
“谁?”老汉儿抻着耳朵又问道。
“白府,太医院的白府——”
“白山——”
“不是白山,是白屹安,来找郡主——”
“没有白山这个人——没有没有。”
饶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哎哎——老人家——”白屹安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就吃了个‘闭门羹’。
这是出师不利啊,还没进门呢,就被赶出来的,抬了抬手还想再敲,却又放了下来——
想想他的耳朵,估计自己嗓子都喊哑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皱了皱眉,又瞧着天上的日头,还早——
要不就在这里等吧,郡主总不能一天都不出门来吧。
想着——
白屹安就抱着怀里的东西,在恭亲王府石狮子旁的高阶上,用袖子掸了两下便落了座。
此时的林其琛却是还在宫里陪着江婉筠说话呢,若不是中途蔡显宗差人来找皇后,只怕怎么着也要等到用过晌午饭才能走。
“咦?”
轿子外头的子鸢眯着眼往远处瞧着,发出一声疑问——
林其琛听见声音,便问道——
“怎么了?”
子鸢撩起窗帘,说道:“我看见白姑娘了。”
林其琛登时捏着锦帕的手指一顿,掀开轿帘急忙朝外看去——
就见那窝坐在石狮子旁不停晃腿的人,吊儿郎当的气质显露无疑。
正午的大热的天儿,这人怎么会在这儿?
张了张嘴刚想喊停轿,却又想到那日这人送自己老鹰时的情景,顿时又不想理她了。
可人家都到门口,要是不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林其琛在心里给自己找补着,瞧着那越离越近的人,心中紧了紧——
“停轿。”
轿子刚落地,轿帘还没掀开,白屹安就从高石阶上跳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东西,屁颠屁颠儿的就先跑了过来。
“白姑娘——”子鸢欠了欠身子。
白屹安一双眼睛全在轿子里的人上,冲着子鸢颔首问道——
“里头儿是郡主吧?”
子鸢转头瞧了瞧纹丝不动的轿帘,又看了看白屹安,面色有些为难——
“是郡主。”
是郡主就行了!
白屹安越过子鸢,一个大跨步就走到了轿门前,不等轿里的人说什么,下一刻抬手就掀开了轿帘,目光里亮闪闪的,一脸开怀的笑看里头儿的人——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谁能想到她会这么不讲规矩,不过倒也符合她白屹安的风格。
林其琛本想瞪眼吓吓她,可却在帘子掀开的那一瞬,瞧见了这满头满脸的热汗,就连衣襟的领口都被汗水浸透了,正午的天儿热成这样,就为了等自己?
心中不知为何,竟隐隐生出些心疼来。
刚还想瞪去的眼睛,这会儿就软了下来——
又瞧着她下颌处不断低落的汗珠,林其琛眉头微微一皱——
“你这是等了多久?”
白屹安随意的用袖子揩去下颌处的汗珠,向后退了退,迎出轿子里的人——
不在意的笑道:“也没等多久。”
林其琛瞧着她这热到都已经涨的紫红的脸颊,怎么可能是没等多久。
随即便主动取下领口的锦帕递去——
“用这个擦吧。”
白屹安低头看着眼跟前儿青紫色的锦帕,目光霎时就怔住了,缩了缩肩膀——
林其琛见她半天不接,却只盯着发愣,便出声提醒道:“拿着呀。”
“不好吧。”白屹安这时才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有什么不好的?”林其琛不解,这厚脸皮的人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只见白屹安抿着嘴,脸上竟显出几分羞涩的模样——
指了指自己“我这汗是咸的,你的帕子可是香的。”
此话一出,别说是林其琛,就是一旁的子鸢都愣住了,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
幸好白屹安是女子,这要是男子,怕是现在就要治她一个调戏郡主之罪了。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白屹安瞧着被强塞着来的锦帕,哪里舍得擦汗,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阵阵的清香就往鼻孔里钻,心中不自觉的扑通扑通的跳了好几下。
望着这人此刻的傻样儿,林其琛的脸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发热发烫,不甘心的瞥了眼,都怪这人一天到晚口无遮拦。
“怎么不进府里去等?”林其琛别过脸去,轻声问道。
说起这个,白屹安心中就有些憋屈,还不是你那门房耳背,听不清楚我是谁,不然这大热的天儿,我又不是脑子有病,何故在外头儿等到现在?
不过说出口,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番话——
“我这不是想的,给郡主个惊喜嘛。”边说白屹安边将手里的帕子塞进了怀里,似乎是要据为己有的意思了。
林其琛瞧她这动作,神色又不自觉的慌乱了下,可遂即却又恢复如常——
淡淡的瞥了眼她——
才不信她的鬼话,惊喜?什么惊喜?
打从与这人相识以来,竟是惊吓了。
子鸢敲了敲门环,门便被人从里头儿打开。
白屹安紧跟在林其琛身后,生怕那耳背老人家再抓着自己问是谁。
林其琛又不是傻瓜,一瞧见门房就明白了,恐怕不是这人不想进府里等,是没进去的成。
微微蹙起眉头,余光瞟了眼一旁的白屹安,也难为她了,万一自己要是没出来,或者从宫里晚回来了,那这人岂不是还要在外头儿等上一天?
想到这儿,林其琛又觉得她不怎么讨厌了。
一进正屋,还没坐下,林其琛便吩咐子鸢去端酸梅汤来,想着这人在外头热了那么久,千万别中暑了才好。
白屹安正是渴的嗓子都要冒烟的时候,一瞧见酸梅汤,眼睛直冒精光——
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啊!”
一碗饮尽了都还觉得不够,接连又痛了喝了两大碗,才爽快——
“你慢些——”林其琛怕她呛到。
“痛快!”白屹安笑着朝林其琛看去,举着手里的见了底儿的空碗,像个小孩似得炫耀着。
这样爽朗肆意的笑容,让林其琛看得心中一怔,心情顿时都莫名变得好了起来——
等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人四目相交,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林其琛更是别开眼去,不再看她。
“多谢郡主的酸梅汤,我现下感觉好多了。”
白屹安在嘴上抹了两把,说着就提起了身后的鸟笼来,向前走去两步。
顿时那黑布之下的东西,就扑腾扑腾的跃跃欲试。
林其琛直吓得往后躲——
想那日的老鹰也是这样跳动的。
刚才在府门外头儿就瞧见她手里的东西,可却一直也没敢问,许是上回的老鹰让自己心有余悸,总觉得罩着黑布的东西,有些吓人,看着她越走越近,只在心中默念——别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好。
“郡主莫怕——”
白屹安见林其琛向后退着身子,似乎很害怕的模样,赶忙解释道——
“这个不是老鹰——”撩开罩着的黑布,咧嘴笑道:“这是我的心意。”
话罢,一个通身黑色且羽毛光亮顺滑的九官鸟就显露了出来——
“这是你的什么?”林其琛愣了愣。
“这是我的心意。”白屹安提着笼子说道:“我这次是来赔罪的,上回是我欠考虑,才吓着了郡主,这回真的是好东西。”
只要不是老鹰,像这样的鸟类,林其琛都能接受。
可——这就是她的心意?
未免太轻了吧?
“你唬我,当我没见过呢,这就是鹩哥。”
白屹安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
“我知道郡主您有这个,不过,你的那些,跟我的这个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瞧着倒也差不多。”
林其琛又看了眼那笼子里的鹩哥,也没三眼六脚啊,再看眼白屹安,这人就嘴最能说。
见她不信,白屹安急忙抖了抖袖子“差的多了!这个是我的心意!”
说完就蹲下身子朝那笼子里的鹩哥挥了两下手——
“叫啊,叫啊,快叫啊——”
偏偏这鹩哥就是怎么都不给面子,愣是像哑巴了似得,一声不吭。
“嘶——在家怎么教你的?在正主儿面前别给我丢脸啊!”
林其琛瞧着她有模有样的,真把自己当成训鸟的了,抿了抿嘴角,挑眉笑道——
“行了行了,别为难人家九官鸟了。”
白屹安瞪了瞪眼“嗨!我还就不信了!”随即又转头朝林其琛看了眼“这鹩哥爱吃,我得贿赂贿赂它。”
说完,便在转在屋子里来回瞧着——
突然,扬眉点头道——
“有了!”
抓起桌上小碟里的瓜子儿,快速剥了壳儿,就喂过去一个——
真是神了,那鹩哥刚吃下一个,口哨就吹了起来,两只小爪子一起一落——
“郡主吉祥!”
林其琛猛地抬头,眼眸一亮。
只见白屹安扬了扬手里的瓜子儿仁,又喂去一个——
“郡主真美!”
林其琛脸色腾地一红,扭捏的瞧了眼那一脸开怀的白屹安,又低下头去——这人都教了些什么呀。
正要再喂第三颗的时候,白屹安却停下了手。
“怎么不喂了?”林其琛抬了抬眼,自己还在等呢。
白屹安握着手里的瓜子儿,挠了挠头,笑道:“再喂就是郡主再见了,我、我现在还不想走呢。”
这人——
“林郡主——”
白屹安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一改方才嬉笑的模样,对着林其琛弓起手来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
“之前的事情,还请林郡主不再放在心上,我先前有些钻了牛角尖儿,总觉得要拿些晋京里没有的玩意儿给你,却忽略了这礼物本身的意义——”说着又指了指笼子里的鹩哥“这九官鸟我训了许久,虽说比不上外头儿那些专人训练的,可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还请林郡主不要嫌弃。”
这人什么时候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了?
林其琛眼中的怔忪骗不了人,望着她的目光越发深邃——
“这话,是有人教你说的?”
“没有啊,是我自己昨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想的。”白屹安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瞧着这人怯生生的模样,林其琛摇了摇头——
“没,你没说错话。”
白屹安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回来了——
“没说错话就好,我还担心你又不高兴了呢。”
林其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头因着这人忽的暖了一下,想来有多少为了巴结自己费尽心机,千金万金都不算贵,可那些都不是真心实意的——
而这人,三番四次的受自己白眼儿,却依旧要为自己奉上一份心意,礼虽轻但情意重,此刻自己只觉得眼前的鹩哥比任何东西都贵重了。
怔怔的伸手摸去——
“哎!小心!”
指尖却是猛一痛,下一刻就被白屹安一把攥在了手里。
“有没有伤着?!”
白屹安是紧张她,却也羞赧了她——
“放手——”
“你手怎么这么凉?”
挣了几下竟没挣开——
白屹安的眉头霎时就皱成了一道川,竟还不自觉的还搓揉了两下。
顿时,林其琛的脸更红了——
“你——”
“别动,我给你探探脉。”
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眉宇间凝视正色,尽是肃然。
乍然间,仿佛判若两人——林其琛恍惚,似是分辨不得。
头一回儿,林其琛这般听话。
手指探上这人微凉的腕间,白屹安的眉头蹙的更深了,先前就说她体虚宫寒,这人不当回事儿,如今这来了癸水手就冰凉成这样,想必每个月的这几天,定是都不好受的吧。
“你——”
“什么?”
白屹安摇了摇头,压低着声音问道——
“你肚子疼不疼啊?”
聪明如林其琛,还能不明白,可是这也能探的出来?!
猛地抽回手来,脸颊红的跟火烧云似得。
这么私密的事情,竟被她给知道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就怕这人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林其琛赶忙先警告道——
“你不准乱说话!”
白屹安瞧着眼前这人都可以滴血的双颊,就知道她这是害羞了,也对——毕竟是这么私密的事情呢,到底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呢。
可身子不适总也不能一直拖,换别的太医估计还没自己会治呢。
“你等我一下。”
紧接着就见白屹安喊来了门口的站着的子鸢,要来了纸跟笔。
笔尖儿放在嘴里含了含,方才沾了几下墨汁,当即便在纸上写出了个方子来。
白屹安笔墨清秀,硬1瘦1坚1挺1,对着吹了吹气——
“照这个方子去抓药来煎,让郡主每日只管当水一样来喝——”说着又转头看了眼林其琛“我开的方子不苦的,若喜欢再放些蜂蜜冰糖都是可以的。”
子鸢接过方子,虽不知为何开方子,不过瞧着有几味是补血益气的药材,倒是有些明白,自家主子的确气血体虚——
“多谢白姑娘,奴婢记下了。”说完又往里走去,对着林其琛弯了弯腰身“小姐,晌午的饭得了,王爷不在去了练武场,之前吩咐过了,让您先用,不用等着。”
要吃晌午饭了?
白屹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也有些空了——
“也不早了,那、那我就先走了。”
一听她要走,林其琛反倒有些舍不得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子鸢手里的方子,好歹也算探了回平安脉不是——
“要不,一起留下用饭罢。”
就当还她个人情。
“好啊好啊!”白屹安求之不得。
气血体虚者忌发物,林其琛吃的倒也清淡,就是饭量小了点,小鸡啄米似得叨了几下,就吃饱。
白屹安有些傻眼,自己这才刚刚塞了个牙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