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洛氏靠着“站队”青云直上,从已故的洛老爷子到洛运承,都是颇讲排场的人,每年的年会办得极其风光,堪称商界的盛事。败落的这几年,年会没了,大家搭伙吃顿饭就算把年过了。
今年却不一样。
因为洛昙深回来了,洛氏重新站起来了。
不过洛昙深也没想过像父辈那样奢侈,只是在原城最好的酒店包了一层,将洛氏和待在国内的“凤皇”员工全都请了过去,走正规企业的年会流程,中午开始签到,下午文艺表演、抽奖、领导讲话送礼,晚上开席。
公司上至高层下至普通员工都很振奋,将此次年会看做洛氏起航的典礼。洛昙深自然也很看重,起了个大早,一边熟悉发言稿一边由专业人士做造型。
桌边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黑色长方形盒子。
陈琼宇风风火火赶来,手里拿着一对袖扣,“差点忘了这个小东西!”
“不用。”他一笑,眼尾略弯,配着刚上身的西装,显得温柔而又气度不凡。
“怎么不用,这是年会,你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完美!”
他摇头,看向长方形盒子,“我准备了袖扣。”
“嗯?”陈琼宇拿起盒子,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你自己挑的?”
“别人送的。”
“谁啊这么有眼光?”
顿了几秒,他才牵着唇角道:“单先生。”
盒子里的袖扣,是单於蜚给的。
而这座酒店,也是明氏的产业。
那天早晨在楠杏,他一时冲动,说出了压在心中许久的话,却仍是没能触动单於蜚。
单於蜚淡然地看他,看了很久,“相信。”
他几乎听见了血沸腾的声音。
可单於蜚面露并不明显的遗憾与困惑,又道:“但我心里没有爱。我对你的爱,好像已经在多年前消失了。”
喧嚣的血液冲向大脑,又突然刹了车,强烈的晕眩令他视野模糊,无力冷静思考。
回过神来时,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连着好几天,单於蜚在原城与政界高层接触,却一直没有再来找他。
他难得浑浑噩噩,时常想着正事,就突然琢磨起单於蜚的话。
无解。
真的无解。
他的爱来得太迟,单於蜚已经不需要了。
但当他失落得难以打起精神的时候,秦轩文却又出现,将一对袖扣放在他面前,“先生送给您的,祝您新年快乐。”
他犹豫再三,将自己佩戴袖扣的照片给单於蜚发了过去。
单於蜚大约很忙,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复:“不错。”
他将脸埋进手掌,整个肩背都在颤抖。
这次年会对洛氏来说意义重大,所以邀请了一些商界名流,正合作的明氏能源自然位列其中。
洛昙深其实有些遗憾,因为明氏能源的副总代表明氏前来,单於蜚就肯定不会出现了。
他还是很想在现场看到单於蜚。
也想让单於蜚看到意气风发的他。
下午,文艺表演率先进行,部分高层和邀请的嘉宾要晚些时候才能到,会场里气氛轻松,从g国来的工程师们尤其活跃。
洛昙深待在休息室里,竟然还在打国际长途,与g国那边的销售商讨论下一步合作方案。
辛勤溜进休息室,等他放下手机,才颇显得意地问:“洛先生,新年礼物满意吗?”
想起那个机器人,他眼皮就跳了两下。
开机之后,机器人会对他的语言、触摸、眼神产生反应,相当灵敏。而如果换一个人,机器人就会处于“死机”状态。
他过去跟单於蜚夸耀——在技术方面,“凤皇”是领先的。
而“凤皇”之所以领先,是因为有很多优秀的工程师。
辛勤年纪不大,却是其中的佼佼者。
随便做个玩具,都如此智能。
可惜的是,他无法回应辛勤的追求。
机器人有时会卡机,也许是程序不够完善,但更可能是辛勤故意的。
一卡机,机器人就会连续说:“洛先生,我喜欢你。”
他本想将机器人还给辛勤,却又觉得着急说着“我喜欢你”的机器人像极了自己。
单先生,我喜欢你。
“谢谢。”他说:“很可爱。不过以后还是多将精力放在工作上,你手上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
辛勤表情夸张,“老板,今天是年会,你可不能谈工作!”
他笑了笑,这时好几位“凤皇”的工程师挤进休息室,要与身着盛装的他合照。
他一一满足,不久又被陈琼宇叫去与早到的宾客见面。
一番忙碌,年会已经到了抽奖环节与高管致辞环节。
他从容不迫,既风趣又不失庄重,引得满堂喝彩,而当他弯腰致礼时,丰厚的年终奖纷纷到账。
会场灯光大亮,晚宴正式开始。受邀的宾客几乎到齐,围坐在贵宾席上。他遥遥望了一眼,见明氏来的除了明氏能源的副总、合作项目的总负责人,还有明氏总部的一位副总。
这算是给了洛氏极大的面子。
他虽然希望单於蜚能来,可也明白单於蜚如今的身份不大可能出现在这里。
餐桌上都是最好的酒菜,但真正能享用美食的只有普通员工。晚宴是场社交,白酒红酒,喝下的是生意,是利益。
他笑容举止皆得体,几轮喝下来,将所有宾客都招待好了,胃里有些难受,脸上却不见分毫不适。
他是今日的主角,他要让在场所有人看到,洛氏是有希望的。
忽然,一阵喧哗传来,他转过身,看到了单於蜚。
单先生的突然出现将晚宴推向高潮,他还握着酒杯,眼眶被酒精熏得泛红,脑子空了一瞬。
“洛先生。”秦轩文走过来,笑道:“来晚了,可有我们的座位?”
“有,有!”他的游刃有余终于出现了一道裂口,看向单於蜚时眼睛都闪着光。
单於蜚似乎没什么反应,在贵宾席落座,立即成为焦点。
他取了酒,走过去。
单於蜚与他碰杯,他一饮而尽,袖扣在灯光下浮起一片温润的光。
“你一直这么喝?”单於蜚突然问。
他知道自己容易被酒精影响,所以喝酒之后始终刻意集中注意力,这让他显得清醒干练,但被单於蜚看着,他竟是茫然了两秒。
单於蜚道:“酒量不好,就别喝太多。”
他垂下眼睫,关住激烈涌动的情绪,“好,好的。”
晚宴持续到深夜,单於蜚并没有待太久,来得迟,去得早。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现身意味着什么——洛氏的新任当家有他这个靠山。
年会之后,离春节只剩不到一周时间,没人的心思还放在工作上,洛昙深更是有些魂不守舍。
单於蜚已经回皎城了,离开之前没有再与他见过面。
他知道应该亲自去一趟皎城,当面向单於蜚道谢。
商界讲究人脉,讲究秩序。单於蜚虽然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表示,年会上却等于扶了他一把,从此在原城,洛氏不再任人可欺。
他联系秦轩文,问单於蜚什么时候有空。
秦轩文说:“洛先生,如果是您要来,任何时候都行。不过先生如果有重要的事,就得麻烦您多等一会儿。”
腊月廿七,他提前给自己放了假,赶赴皎城。
单於蜚果然在忙,嫡系海外投资不过春节,一位高管正在视频里请示有关资本收购的事。
洛昙深在顶楼的茶室等待,时不时往单於蜚的办公室看一眼。
上一次来带的是红糖汤圆,闹了笑话,这次他带了一支配得上单於蜚身份的腕表。
单於蜚什么都不缺,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送。
他也不缺袖扣,可单於蜚还是送了他一对。
哪怕是感谢单於蜚出现在年会上,他也该送一份薄礼。
单於蜚打开礼盒看了看,很快放在一旁,也许是还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神情有些严肃。
“那天你能来,我真的没想到。”他坐得端正,发型、服饰皆是一丝不苟,“我很感激。还有你送的袖扣,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一连说了数个“很”,说完觉得自己太局促了,抬手握了握茶杯。
单於蜚盯着他,眼神却有些远。
他深吸一口气,又说:“我来之前又去项目现场看过,一切顺利。明年,明年我们会继续提供更新更强的技术支持。”
单於蜚淡笑,“你今天来,是跟我汇报工作?还是送礼?”
他一怔,耳根轻悠悠地发痒,“当,当然不是。”
我只是想来看你。
单於蜚将腕表推到一旁,就像对待一条小贩在街边售卖的手链。
洛昙深微蹙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委屈。
“过来。”单於蜚说。
“嗯?”
单於蜚靠在椅背上,又道:“过来。”
他从办公桌旁的皮椅上站起,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单於蜚跟前。
他站着,单於蜚坐着,距离那么近,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从这种角度看过单於蜚。
每一次,他都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可这回,即便居高临下,他仍然没有优越感。
相反,心里的忐忑还一秒更胜一秒。
单於蜚半天没说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胸前的领带被牵住。他没有准备,猝不及防,身子突然向下伏去。
单於蜚吻住了他的唇。
第105章
这个吻来得如此突然,洛昙深完全招架不住,腰与腿像是被点了麻醉剂一般,加之本就因为领带被扯而失了重心,竟是整个身体往下一坠,跪在了单於蜚身前。
单於蜚没有给他任何缓气的时间,一躬身,双手捧住他的脸,吻得更深。
他大睁着眼,颤抖的手按在单於蜚膝盖上,酸麻感在尾椎肆意蹿动、扩散。他止不住地向下沉去,脸却被迫扬起,接受单於蜚的气息。
很快,眼泪从他泛红的眼尾滑落,淌过脸颊,浸入单於蜚的指间。
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七年多,接近八年前,单於蜚拥着他,耐心、温柔地吻他。
长长的年月里,他从记忆里寻找温暖。重逢之后,他无数次想要亲吻这个冷漠的男人,却都不敢。
就算是做最亲密的事时,单於蜚也从来不吻他。
他理解,因为亲吻是喜爱的表达,而单於蜚明确告诉过他——对他已经没有爱。
可现在又为什么……
单於蜚手上的力量加重,像是要将他的脖颈掰断。他呼吸愈加困难,退让着,却又迎合着,不愿真正从这禁锢中逃离出来。
直到单於蜚主动放开他。
他拼命呼吸,脸上全是泪水,不久前还一丝不乱的头发支楞出一戳,领带也被扯得不成样。
单於蜚眼神危险,片刻,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一把按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办公室空旷简洁,只有白与灰两种色调。冬日的阳光从通透的落地窗照进来,洒在他为见单於蜚专门订制的手工西装上。
……
西装再次被穿上时,袖扣从桌上掉了下来。
单於蜚捡起,朝他抛去。
他行动不便,动作慢了半拍,袖扣又滚到地上。
他很珍惜这枚袖扣,略带情绪地斜了单於蜚一眼。
单於蜚将腕表从礼盒里拿出来,戴在手上,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想在皎城过春节。”他终于将自己收拾好,留在办公室里等脸上的红晕褪去。
“随你。”单於蜚道。
他心里是高兴的,因为那个吻,说话似乎都有了几分气势,“我住丹椿,还是住哪里?”
“你还要养伤?”
“已经好了。”
“那换个地方。”
他不太明白,“换,换哪里?”
酒店吗?
单於蜚说:“秦轩文会带你去。”
他终于转过弯来,“你常住的家?”
“我过年也要工作,不像你已经提前休假。”单於蜚神色如常道:“丹椿太远,来回耗时太长。”
他胸口被撑得满满当当,唇角压了好几次,仍是扬着的。
“我一会儿有个会议。”单於蜚说:“你应该不想留下来旁听吧?”
“那我走了。”他在落地窗里照了照自己,姿势有些古怪地向门边走去。
单於蜚自始至终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被合拢的门阻碍。
实时传来的监控视频上,几乎是一离开办公室,洛昙深挺得十分刻意的肩背就耷了下去,腿也绷不直了,弯腰站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向电梯走去。到了电梯门口,又精神十足地站直,像梯门一打开,就要与里面的人来个重要会晤。
单於蜚牵起唇角,眼中墨色的光安静地流动。
刚才的亲吻并非一时兴起,却也与冲动有关。
他的确想试着吻一吻洛昙深,却没想过在办公室,也没想过这么快。
更没想过,一吻下去,就难以自控,一发不可收拾。
前两天,贺岳林来到皎城,约他喝茶。
贺家是明氏的重要合作伙伴,但贺岳林本人没有接手任何一项家族产业。
对他来讲,贺岳林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他完全可以不见。
但贺岳林说,想跟他聊聊洛昙深。
他去了。
贺岳林摆弄着一桌子茶具,气质温和,话不多,但句句都说到了要领上。
“你一定好奇过我和洛先生怎么最后没能走到一起。”
“因为他有了牵挂,和当初我们协商联姻时全然不同。我无意陪伴一个心被套牢的人,而他也不再愿意和我‘将就’一辈子。”
“我们算是好聚好散。”
他品着茶,回想起洛昙深那句“因为我爱你,你相信吗”。
所谓的“牵挂”,就是这份爱。
贺岳林又道:“我和洛先生曾经很像,取消联姻后,我将他看做我的亲人。”
“他向我倾诉过你们的事,所以你现在的情况,我知道一点。”
他眯眼打量贺岳林,目光渐渐变沉。
贺岳林笑道,“你可以相信我。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需要竞争的地方。”
一阵静默后,贺岳林神情一肃,“其实今天与你见面,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当年,你深爱着洛先生。”
他悠悠道:“是吗?”
贺岳林的话令他有些意外。
很显然,贺岳林是来给洛昙深当说客的,并且知道他忘了一些事。
他以为贺岳林会列举很多洛昙深深爱他的细节,贺岳林却将话彻底颠转。
“不过很可惜。”贺岳林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洛先生当年不愿与我说起你,我只是从我个人角度,判断出你很爱他。至于他是否爱你,没有谁比你更有发言权。”
想要亲吻洛昙深的念头,就是在见过贺岳林之后萌发的。
他倒是要看看,自己对洛昙深是有多情不自禁。
办公室里尚未彻底散去的气味,提醒着他刚才他有多“野蛮”。
他吁了口气,起身去会议室。
秦轩文将洛昙深送到滨泉公馆,“先生平时就住在这里。”
洛昙深从车里下来,难掩兴奋。
滨泉公馆名字里虽有“公馆”二字,却并非真正的公馆,而是皎城中心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区。
和丹椿别墅区那种闲置房产不同,这里是单於蜚每晚休息的地方。
他像是一点一点,渗入了单於蜚的生活。
“洛先生,这边。”秦轩文领着他进入一栋单元楼,按下电梯键,“这小区楼层都不高,先生住在顶楼。”
房门打开,装潢风格与别墅一模一样,都是简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他喜欢华丽的、奢靡的、闪亮的,但站在这样一个客厅里,他却无可救药地感到亲切。
秦轩文给他准备了一份简餐,离开前说:“先生似乎很期待您给他做一份红糖冰汤圆。您有空的话,不妨满足他一下。”
他有些诧异,“单先生不喜欢……”
秦轩文点到为止,“是吗?那也许是我猜错了。看来就算是第一助理,也猜不透先生的每一个想法。”
他在客厅里睡了一觉,顺当处理掉工作上的事后,还真琢磨起了红糖冰汤圆。
因为天寒地冻,上次他做的是热汤圆,单於蜚不喜欢。
那换成冰的呢?
单考虑口感的话,的确冰的好过热的。
赶在单於蜚回家之前,他准备好了所有配料。
单於蜚没说什么,径直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他刚好将冰块打成刨冰。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家里有暖气。”他捧着被装得满满当当的碗,“你尝尝?”
单於蜚端详着他,他读不懂单於蜚的眼神,被看久了,视线就开始飘。
单於蜚接过碗,搅拌之后吃了一口。
他为自己捏了把汗,“怎,怎么样?”
如果单於蜚夸他,他也许会忍不住索吻。
单於蜚又尝了几勺,眉心浅皱,似乎有些困惑,最终将碗还到他手上。
他问:“不好吃吗?”
“嗯。”单於蜚道,“很普通。”
“我……”他不甘心,“我再去加点红糖和鲜花酱,也许是不够甜不够香。”
“不必。”单於蜚将他叫住,“再加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他难过了,端着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你总说红糖冰汤圆,我以为它有很特别的味道。”单於蜚道,“结果只是这样。”
“不是。”他的固执劲突然上来了,“它是特别的!”
“嗯?为什么?”单於蜚问:“你为什么喜欢?”
他较劲一般,“因为是你给我做的!”
单於蜚手指微顿,半晌,轻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如此。”
除夕前夕,秦轩文汇报道:“先生,周仁嘉招了。”
纵火案之后,周仁嘉与林修翰一直被囚禁在原城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单於蜚下令必须撬开他们的嘴,至少,要问出是谁给周仁嘉毒品。
“八年前,周谨川遇害后,周仁嘉逃生,先是靠拾荒过活,后来帮人打架,染上毒瘾。”秦轩文道:“洛先生回国之后,他与林修翰被一个叫‘紫绪’的组织收罗,周仁嘉的毒品就是从这个组织得来的。可以说,他们只是‘紫绪’的两枚棋子而已。”
单於蜚眼神黑沉,带着几分怒色,“继续查,这个组织一定和明昭迟有关。”
“是。”秦轩文顿了顿,语气稍变,“先生,‘孤鹰’向您问好,祝您新年快乐。”
“废物!”明昭迟醉醺醺地将酒瓶砸在地上,嗓音冷寒地喝道:“你们就找不到可靠的人了吗?啊?”
陪在他身边的是个矮壮的男人,一边收拾玻璃渣一边道:“明少,您喝多了。林修翰他们失手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明昭迟喘着粗气,抹一把脸,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