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她俩未绝的抽泣声,也慢慢小下去。
两人分别侧转过头,望向窗外。
看见车外的焦土废墟一晃而过,朱鱼的眼神黯了黯。在郭阡走了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他那日在船上对她所说的话—— 一架敌机,一颗炮弹,就足以扼杀多少幸福的家庭与鲜活的生命,扼杀多少璀璨文明与悠远的历史。
车行了许久,阿旭在前排道:“我们快到了,二小姐,朱姑娘。”
听阿旭这样讲,郭蔚槿转正了头,将朱鱼的手拉到自己膝上,握进了她的手里:“莫怕,到了香港,一切皆会好起来的。阿阡……阿阡他会在码头等我们的。”
朱鱼听她停顿了一下,自己的心也跟着停顿了下,猛然抽痛:“好,我不怕,二姐。”
码头里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大都是富贵人家,打算去其他地方去避难的。到了十月,贫民们已很难买上一张去外地的船票了。
阿旭在前面提着箱子,为两人开出了一条道路。可上船时,众人争先恐后地往舱口挤,把阿旭和她们挤开了。
郭蔚槿紧紧攥住朱鱼的手,将她护在她身下,不让迎面袭来的汹涌人潮将她们分离。
朱鱼平日总是轻声细语地讲话,可这一刻,郭蔚槿突然听见她格外响亮地叫了她一声:“二姐!”
郭蔚槿诧异地怔了怔,停下了步伐,望向朱鱼:“怎的了?”
朱鱼向她微笑着——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笑容,凄迷、不舍、释然,什么情绪都有:“到了香港,你定要照顾好你自己,也照顾好郭伯父郭伯母。”
人群在她们身旁挤来挤去的,郭蔚槿略怔了怔,但不敢做停留,打算继续拉着她往前走:“这些话,我们上了船,等会儿再慢慢说。”
“不,我们没有时间了。”朱鱼眼里涌起了泪,“二姐,我昨日想替你看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你放在行李箱里的军邮袋,我看见了。”
郭蔚槿瞪大了眼:“小鱼……你……”
“我晓得,雁晖他……”朱鱼讲不出“死”,也讲不出“牺牲”,哽咽了几秒,才道,“我晓得,他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是想骗我去香港的。我晓得,你说他不给我写信,是医生不让,也是假的。你们是早就说好了的,如若他不能回来了,就用这种法子骗我去香港。”
按信里说的,他伤的是腿,和他能不能提笔写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五月接到郭阡在武汉空战中牺牲的消息,郭蔚槿已隐忍了太久。郭家人她不敢告诉,朱鱼她更不敢告诉,只能在她面前强装平静。为了完成郭阡的嘱托,将朱鱼带去香港,她更是强逼自己对朱鱼扯了不知多少谎话,藏了多少登载了郭阡死讯的报纸。
这一刻,她自持的冷静和理智因为巨大的悲伤而土崩瓦解,声泪俱下:“小鱼……阿阡……阿阡他已经不在了……”
朱鱼不死心,强忍着泪问她:“他葬在哪里了?他们把他葬在哪里了?”
“长江……”郭蔚槿心口绞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四月武汉空战,他被敌机击中了油箱,连人带机掉进了长江。他们没有找到他的……”
她也说不出“尸首”这两个字。
“那说不定……说不定他还活着,他可能受伤了,所以没有归队。”蓦地燃起了希望,朱鱼收住了眼泪,欣喜若狂地叫道,“我去武汉找他,我总能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