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是翻垃圾堆,翻别人房子外堆积的杂物堆捡来的。然后自己洗干净了,笨拙地缝缝补补一下,就算是他的新衣服了。
运气好的话,也可以花几个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铜板,跟富户人家那种最底层的仆役淘换一些旧衣服。主人家的好衣服是不用想的,这年头大家都穷,宰相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主人家的旧衣服不管是送穷亲戚,还是赏给比较得意的仆人,都是极好的选择。
苗小俊运气最好的时候,淘到过一件有些微破损,但没打补丁的旧棉衣,据说是一家有钱人家的庶子去世时穿的衣服,还是一件细布棉衣。因为是死人穿过的衣服,又染了血迹,所以没什么人要,苗小俊只花了十几个铜钱就淘换了回来,洗掉血迹之后就是一件六成新的好衣服,不但伴着他度过了一个相对温暖的寒冬,还成了他最体面的一件衣服。
但是新衣服?
织布机流行起来之后,一套细布衣服最低也就是两百多个大钱,可惜那是南宜省那边的价格。在这边,一套簇新的细布衣裳最少也要五百个大钱——两套就接近一块银元。
如果殷怜如约给苗小俊两块银元的话,以他这种流浪儿的生活品质,他能过两三年滋润日子,所以即使有了这个钱,他也绝不可能去买新衣服,只会偷偷藏起来,又或者换成一部分粮食藏起来,作为屯粮、
苗小俊看着那两套衣服,明明目光都移不开了,却动都没有动一下。
殷怜又当着他的面,在衣服上面放了两块银元。
苗小俊盯了半晌,才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语气小心翼翼,听得出来激动,但是很克制。
殷怜就察觉了,这小孩有种非比寻常的自制力。比如说此时,以他的背景和生活经历来说,一般孩子早就扑上去了,但是他却还能忍着,先询问殷怜。
这不是说他不贪婪。事实上,殷怜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的眼睛都快发红了,满溢出的全是满满的渴望,仿佛随时会从里面探出一张生着密密麻麻利齿的血盆大口,一把咬住衣服吞进肚子里。
可是他还知道装腔作势。
……这里做褒义用。
贪婪和忍耐,在殷怜看来都是一种优点。
至少对于苗小俊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处境来说是优点。贪婪才知上进,才能在有一天爬出这泥坑,而学会忍耐,才能保有理性,才不会在爬出泥坑的过程之中彻底失去自我。
殷怜是真的喜欢这孩子。
她说道:“没错,都是给你的。”
不但如此,她还叫了一大桌的菜,请苗小俊一起吃,并在这个过程之中观察他的反应。苗小俊自然也没吃过这样丰盛的大餐,但保持了同样的克制。
当然,他吃撑了。但是这个吃撑的过程之中,他却保持了一定的仪态,说不上文雅,但至少看上去不算十分粗鲁。相对他的身份,算是难得了。
岳珂扭伤了脚,虽然还是可以上路,但是毕竟不太方便。殷怜之前观察了一下这座城,觉得倒也不是不能作为一种风格的素材进行参考,就决定多留几天,雇佣苗小俊给她当向导。
苗小俊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离开客栈之后,他先找机会藏了一枚银元,然后又把另一枚银元兑开,把兑出来的铜钱分了七成给王老大,剩下三成里又抽出三十枚买了些小菜,给王老大的同伙加餐,才把剩下的钱收进自己的荷包。
这是苗小俊的生存之道,自然不会把其中的详细纠葛说给人听,但是殷怜还是轻易就窥见了这个过程,而对苗小俊的做法颇有惊异。
但这孩子虽然为人处世老成,但是毕竟没读过书,也缺乏足够的眼界,因此对于殷怜的一些要求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许多时候根据殷怜的要求找到的游览地点,并不能精准地切合她的要求,有时候甚至南辕北辙。
殷怜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明确让苗小俊理解的表述方式,总算能让他明白自己想要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景象。
所以次日,苗小俊就把殷怜带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完全符合她的要求,跟李芳鸣在柳城居住的“大院”很相像的地方。
这是个有着大天井的院子,白天其实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女人在井边洗衣服,看到苗小俊领着殷怜进来的时候,表情还颇有点惊异,问道:“你们是谁?来找谁?”
苗小俊便说道:“扎嫂,我是阿俊。”
女人这才认出他来,十分讶异:“阿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