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把剧本和短片给李部长看的时候,李部长倒是有意识到这是与信息辨别相关的剧本,读过之后很是惊艳——一个好的宣传片很容易拍,但是一个本身质量好又有趣的宣传剧本却很稀罕,虽然这个地府的名头让李部长一开始的时候有点迟疑,不过真正看过之后,他发现整个剧本里面并没有包含任何封建迷信的内容,甚至连沾边的没有。除了几个妖魔鬼怪和场景的设计图比较奇幻之外,整个剧本对于社会事件的探讨和联系要远远深于灵异神怪。
地府这个设置与其说是与传统神鬼传说有关,还不如说仅仅是一种增加了趣味性的设定。
而且里面有些部分还混杂了一些科技感,比如说拔舌地狱如今早就已经不拔舌了,而是以科学的法术手段直接提取声带,所以如今的拔舌地狱又被称为“静默地狱”,比如说拔舌地狱的受罚者即使在地狱也克制不住说人是非的欲望,因此甚至开始以笔谈的方式说八卦,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结果因为互相造谣而引发争斗,最后打得两败俱伤,还各自加刑。
而案件的切入点也很有意思,掀起这次变革的是一位记者,他认为自己和所有受罚的罪犯都不同——他的一生之中作出的报道大多都是真事,并非谣传,因此觉得自己不应当受到处罚。
而如同这位记者所说,他一生之中的报道,大多都是真事,所以他也很得到民众的信赖,甚至认为他是难得有良知的新闻报道者。
因为他的申诉,许多其他人也对于原本的“规则”发起了申诉和反抗。当时当一个一个的案子被回顾,地府固然意识到了现有制度的落后与不合理,每一个申诉者却也意识到他们自己生前所并不曾知晓的“自身的罪行”。
记者一生做过数万个新闻,揭露过无数真相,却曾经直接性地导致过一共九个无辜者的死亡。而且这些受害者并非是间接受害者,记者本人的报道往往是导致他们死亡的直接死因。记者对于这个结果感到不敢相信,并且试图想要追溯真相,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追溯到了最长逾期二十年的“迟来的真相”。
李部长看完了整个剧本,编剧处理这些案件的方式很特殊,并不沉重,甚至还带着喜剧性。李部长可以轻易地察觉殷怜这么做是故意的——记者试图去追查自己曾经害死的无辜者,但是这些人无论是否已经获得新生,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道歉,给予他宽恕。
曾经拥有怪癖的画家这辈子依旧拥有怪癖,但比起上辈子,这个社会已经可以接受他,并且将之视为了个性。
曾经因为贫苦的生活而变得势利刻薄的老太太如今只是一个生活富足的少女,花钱大手大脚但是待人足够真诚。
所有曾经因为舆论而造成的伤害,都用几句关于死亡的描述轻描淡写地带过,殷怜更多是选择了去论证个人在一场舆论之中的有限性。
你报道的真实,不一定是正义,你的正义符合时代,不一定是永恒的真理。舆论永远都应该只为了改善世界,惩罚恶行而存在,却不应该成为以他人的不幸和局限来取乐,抬高自己排除异己的手段。
因为本身是喜剧,所以很多剧情看上去并不那么沉重。比如说拥有怪癖的画家,这辈子成了一个漫画家,还成功地与自己笔下人物的手办结了婚,大家不但没有嘲讽他,排挤他,还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甚至有人表示这是御宅族的终极梦想。
与前世记者去报道的时候,画家勃然大怒,东躲西藏,以及最后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歇斯底里浑然不同。
画家知道前情之后,神态平静,语气淡定,对记者的魂魄说道:“我不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因为由精神问题影响到一个人正常生活能力的情况,才叫做精神病。我不觉得我的爱好,我的寄托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它让我的心灵有所依靠,让我的生活更有乐趣,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真正有精神病的人是你们!”
“不去干涉批判别人就无法正常地生活!无法从别人身上获取优越感就感受不到自己生活的价值!不去附和群体就日日惶恐被社会所抛弃,不要说说出自己想法的勇气,就连独立思考的能力都会失去。”
“先生,你们生病了,你们知道吗?”
看到这句台词的时候,李部长是真的被撼动了一下。
他想,与其说这是记者和大众生病了,不如说这是社会的病症。因为记者本人他其实是具有明确的独立思考能力的,他确实做错过事情,并在试图反思。编剧这句台词,真正指向的并非作者,而是那些不正确的“舆论”的制造者。
这就是教育的目的啊。
李部长想。
我们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赋予人类一种叫做教育的东西,就是为了赋予每一个人独立思考的能力。智力很多时候不等于智慧,而唯有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人类才能真真正正的高等智慧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