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望明月 燕赵 5678 字 12天前

正因为如此,盛欢整夜都没能入眠,方才他坐在椅子上翻姜岚的一本旧画报,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姜黎见他神情依然很是困倦,便再一次劝说盛欢去床上休息。他正像个老头子一样唠唠叨叨,忽听有人在外面慢慢敲了几下门,现在已是夜里九点多了,弄堂里一片沉寂,显得这不疾不徐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这几声仿佛是敲在盛欢心头一样,让他猛地转头看过去,觉得很有可能是珑园来的人,但又没有十分的自信肯定这个想法。

姜黎不知朋友在想什么,夜深了,他有些害怕去将门打开。他趴在门缝边不停张望着,半天才问出一句:“什、什么人?”

对方听见了,却直接唤道:“盛欢,是我。”

没有料到来人竟是许瀚成,盛欢匆忙起身,亲自去给他开了门。许瀚成正提着一只袋子站在外面,一见到他,便皱起了眉,问道:“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语罢,他一步跨进门里,脑袋险些撞在门框上。许瀚成身材高大,站在这间空间无几的房屋里几乎要抬不起头。盛欢看见他,总有些心虚,诚实地做出回答:“我来找我的朋友。”

在被赵四娘抓走那一天,姜黎曾与许瀚成有过一面之缘。他胆子本来就小,面对这样一个面貌凶恶的陌生大汉,更加连话都不敢说。盛欢只好走到帐子另一边,许瀚成跟在他后面,见他仍踮着右腿,忍不住道:“身上有伤还要到处乱跑,你这孩子也太不珍重自己了。”

见盛欢低着头,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子,许瀚成又于心不忍起来。他把手里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罐药酒,居然还有盒小巧精致的栗子蛋糕,径自在姜黎的床边坐了下来,对盛欢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盛欢还是第一次受到长辈这样照顾,颇为不知所措。他慢慢挪过去,看到许瀚成对他的肩膀伸出一只手,便僵硬着没有躲。许瀚成沿着盛欢脱臼的地方捏弄几下,见他疼得哼了一声,就立即减轻力道,低声问:“自己接的?”

他以一个含混的音节作答。

许瀚成却是无言以对了,倒不是因为盛欢的手法有任何问题,相反的,他处理得很好,就算让医生来做也不过如此。但究竟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让只有十六岁的盛欢拥有这种本领,许瀚成不愿再细想,只默默地叹息一声,对盛欢道:“你不回珑园,是在生三爷的气吗?”

这问题让盛欢默然了一阵子,忽然反问:“温先生是这样想的?”

“这只是我的想法。”许瀚成答道:“三爷什么都没有说,就让我来……”话说到这里,许瀚成又无法接下去,因为温鸣玉的原话是让他来询问盛欢是否要再回珑园。他觉得自己若是重复这句话,盛欢肯定会给予否定的答案,于是擅自改变了说法:“让我来带你回去。”

盛欢没有注意对方微妙的停顿,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指,直把那里捏得通红,才说出那句酝酿已久的话:“我不回去了。”这五个字说出来,盛欢只觉心头被巨石碾过一般,闷闷地泛起一阵钝痛,但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重复了一遍:“我以后也不会再去那里。”

许瀚成像是早会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即开口:“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你千万不能赌这种气。”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抚盛欢的背脊,但想到对方不喜欢被人触碰,手又放了下去:“三爷是你的父亲,无论他对你态度怎样,可你生活在他身边,一定比会比独自在外面闯荡要好许多。”

对于刚经历过一场恶作剧的盛欢来说,这句话实在有太多可以辩驳的地方了,但他不想花费功夫去争论这种问题,只道:“我不是在和温先生赌气。”他仔细思索了一下,才继续说:“温先生并不想看到我,我走了,他就不用再因为我而坏了心情。”

最后这几句话,算是盛欢真心实意的想法了,可惜听的人并不能领悟,仍以为他在说气话。许瀚成叼起了一根烟,却没有点着,只皱着眉发呆。良久的沉寂后,他终于把烟拿了下去,沉声道:“三爷之所以会那样对待你,实在是有原因的。”

他看了盛欢一眼,神情仿佛是被层层云翳遮挡着,显得无比阴郁:“当年那件事,本不应该让你知道,但要将你一直瞒在鼓里,我又很不忍心。”

说完这些话,他又沉默起来。这还是盛欢第一次听见有人提起温鸣玉与盛云遏的往事,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首次主动催促对方:“许叔叔?”

许瀚成把那根香烟捏来捏去,糟蹋的不成样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盛欢静静的等待着,几分钟后,才听见对方的声音:“你的母亲……当年对三爷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讲到这里,他忽然退缩了,匆匆地起身向盛欢告别。临行前,许瀚成再度询问了他一遍:“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盛欢正要说话,他却在他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抢先道:“今晚你先住在这里,但你的去留 这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做出决定,我先回去向三爷转告,只有得到他的允许,你才可以离开,懂吗?”

他仍在竭尽全力的挽留,盛欢理解许瀚成的好意,便没有反对,向对方点了点头。

许瀚成的背影很快就融进了巷口的夜色里,盛欢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依然怔怔地站在门外,耳边回响起方才的对话。

很不好的事情?依照温鸣玉对待自己的态度,盛欢觉得那大概是一个委婉的说辞。他原先很好奇盛云遏与温鸣玉当年的故事,但现在听到这句话,竟然让他有些害怕再深究下去。

三天之后,盛欢又一次回到了珑园,张妈跟着他走来走去,看他把自己的旧衣服找出来,一件一件往箱子里塞,仍旧不敢确信这个消息,一遍遍地询问:“小公子,你真的要走了吗?你不回家,以后要去哪里?”

盛欢收拾完最后一样东西,啪的一声合上了箱子,才回答她:“这里不会是我的家。”

张妈被他堵得许久说不出话,见他提着箱子往外面走去,这才又追过来,说道:“你怎样就带走这些东西,那些衣服都不要了吗?现在天气还很冷,你不戴围巾,大衣也不穿一件,会受冻的!”

难为她在这时候仍惦记着他的身体,盛欢脚步顿了顿,向对方微笑一下:“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这还是张妈首次看见盛欢的笑容,她一下子怔住了,现出有些难过的神情,只道:“照料你是我份内的事,你何必道谢呢。”

盛欢没有再说什么,他慢慢走出北苑,从一条石桥上经过时,忽然又驻足了。今日没有阳光,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东边那一片楼阁都被薄烟似的灰云覆着,像是一张褪色的旧照片,看起来格外冷清萧肃。盛欢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到那里的情景,其实距现在也只过去了几个月,但他总觉得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许瀚成在三天之后才带来了温鸣玉的答复,对他道:“三爷让你自行决定,留或不留,他都不会干涉。”说这话时,许瀚成的语气难得有些犹豫,仍旧努力地劝说:“他这人总不爱讲真心话,就算是要挽留你,也绝不会说出来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和他赌气,还是和我回去吧。”

这其实是盛欢意料之中的答案,他那时拒绝的很果断,并未觉得有任何异样。但现在站在这里,盛欢像是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离别般,很想再看见那个人一眼。

不过他也仅是想了一想,并未抱任何期望。

盛欢出了大门,外面的风比珑园里要大许多,刮得他脸颊生痛。走下台阶后,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了珑园一眼。

他正站在那里发呆,一辆汽车忽然缓缓驶来,停在他身侧,有人唤道:“小公子。”

盛欢回过头,看见司机下了车,对他道:“请您上车吧,三爷让我送您一程。”

在这种时候,盛欢实在不想与温鸣玉有关联的任何人或物接触,立即拒绝:“不必了,我……”他没有说完,却见那辆汽车后座的门突然打开,里面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肩上松松垮垮地搭着漆黑大氅,正靠在车座上,微微挑起那双极其秀逸的眉,含笑望了过来。

“我想送一送你。”温鸣玉轻轻地问:“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这个人一笑起来,还说这样的话,盛欢简直没有任何办法抗拒,唯有依言上了车。司机替他们合上车门,砰的一声,霎时把盛欢所处的世界变成了一个狭窄密闭的空间。盛欢少有机会可以离温鸣玉这样近,甚至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极淡又清苦的香气。他低着头,心跳因惊喜而变得慌乱,他没有想到竟真的可以再见到温鸣玉一面。

汽车慢慢发动,转向一边的街道。盛欢往窗外望了一眼,忽然听见温鸣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你这样急着要走,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苛刻了?”

盛欢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顿时有些意外,否认道:“是我自己不习惯。”

温鸣玉却有些不信似的,只道了一句:“是吗?”

盛欢不想让对方知道真正的答案,正想找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又听温鸣玉说道:“我还欠你一个回答。”

这句话来的没头没尾,盛欢没有听懂,疑惑地望着身边的人。温鸣玉低头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有几许冷酷的意味,他道:“那日的事,我相信你。”

那日的事 盛欢立即反应过来,温鸣玉指的应是那场宴会上的闹剧。这曾是那日他最想听见的四个字,可现在由对方亲口说出,却已经无法让他产生任何情绪了,盛欢避开温鸣玉的眼睛,低声开口:“我知道。”

“您或许早就清楚,是温少爷有意捉弄我。但您不愿当众拆穿他。所以之后我离开许多天,您都没有追究我的意思、”这些猜测在他心底盘桓了好几日,如今看到温鸣玉这副神情,他倒可以确信自己没有错了:“若我真的闯下大祸,您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

温鸣玉静静地听着,只是面上的那点笑意慢慢淡去了,待盛欢说完,他才往后一靠,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反问道:“说不定是我对你格外网开一面呢?”

这次盛欢回答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快:“您不会的。”他又低下了头,尽管说出这句话让盛欢有一些难过,但他还是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您不会那样对我。”

温鸣玉许久都没有出声,盛欢还以为方才那番发言惹他生气了,颇为不安地去偷看对方。他刚抬起头,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温鸣玉的视线,对方竟一直看着他,没有笑,也没有生气,神情竟似有些无奈,盛欢被他这样注视着,一时间怔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