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菀扶着周夫人, 听到那人恶意满满之语, 眉心微蹙, 手下收紧了一瞬。
怪道阿娘今早坚决不肯让阿耶一道来, 若是阿耶这个外姓人来了,只怕要说得更难听。
眼见对面几人隐隐有些得意,周夫人含笑拍抚着陆菀的手,示意她去执起那卷轴。
“阿菀,去, 将卷轴上商会规例第二条高声念出。”
她唇边带着笑,语气却是意味深长的,暗藏了几分冷意。
陆菀自然是从善如流。
细白柔软的手指托起了紫檀木轴杆,女郎的嗓音也是柔柔的,显得越发娇弱可欺。
但读出的内容却是掷地有声。
“凡商会成员者,若遇所欺,当共助之。如有违者,逐出勿留,如有背约者,商会共诛之。”
扬声读完规例,陆菀依旧回了周夫人身边搀扶着她。
大约是太久没人郑重地提起这些初创商会时的盟誓,厅堂内又静了下来。
共诛之当然不是夺人性命,而是商会众人一道围追堵截,绝了他家的买卖。
没想到外祖父也是个狠人,陆菀心下感慨着。
周夫人不急不缓道,“这商会规例可是每个入会之人必得熟记的。”
她转身望向厅堂正中宽愈数丈的屏风,屏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名姓,署名之人还都盖了私印。
洒在素白的纱上,像极了点点红梅。
“凡是入会之人,皆得在这屏风上署名按印,以示缔约。我可有说错?”
蒋庆还没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有些不耐地开口。
“那又如何?这些是我商会自家之事,与你何干?”
他招呼着人,“快些把这无关人等都赶出去!莫要扰了商会的月集。”
原本期待着能有什么热闹可看,也能掀起些波澜的人也都熄了火。
就这?
还以为周陶的独女都能什么作为,结果就只是念了商会的规例。
还真以为现今的兴南商会还是周陶尚在之时?
这规例啊,早就形同一张废纸了。
有人心下轻哼,只是还没有扯破这张脸皮罢了。
钱隶微微松气,他别开了眼,给蒋庆使眼色,让他唱起白脸,赶紧将几人都赶出去。
可那被驱赶的母女两人俱是镇定自若。
陆菀不躲不避地与诸人对视,而她搀扶之人更是纹丝不动,温婉的眉目间平静无波。
周夫人语气平淡,却是慢条斯理地将周陶临死前的安排都抖落了出来。
“便是商会中无此规定,阿耶去前,曾将周家多数生意兑给了商会,也换得了商会允诺,护我周家余产。虽则我多年不曾回兴南,物是人非,难不成商会的诸位就能眼睁睁看着信王府藉故欲夺我周氏仅剩的布庄?”
钱隶闻言如遭惊雷,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果然就见着人群里立时像是被泼了沸水,议论声嗡嗡。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什么兑给商会,这不就是仗着人家只有一女,无人承继家业,就拿着口头许诺,低价诓骗了人家的家产么。
得了好处的人俱是眼神闪烁。
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说出来又不甚光彩,他们花了许多功夫才将此事掩住。
便是如今的兴南,只怕也没几人知晓,没想到今日竟都被周陶的独女捅了出来。
钱隶缓了缓神,依旧是惊疑不定。
怎么会……当年周陶可是许诺不张扬此事,甚至还同意烧去账册,彼时她年纪尚幼,又怎会知晓?
他勉强清了清喉咙,窘迫道,“周家侄女,你那时年纪尚小,怕是不知内情……”
却被蒋庆夺过了话头,挺着肥圆的身躯,虚张声势道。
“你空口白牙说我们受了周家的好处!可是有证据?周兄故去多年,便容得了你在这败坏他身后之名?”
“我倒是不知,阿娘此举是如何败坏外祖父的身后名了。”
陆菀见周夫人身形有些不稳,便扶着她寻了张圆藤椅坐下,扬声回应道。
小娘子站在众人面前,粉衣玉簪,精致剔透,一眼便可入画。
她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却说出了诛心之言。
“不过是说出些实情,您若是未曾参与当年之事,又何必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