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2 / 2)

“您再看看自己,如今可还有一星半点旧日的谢家玉郎风采?除了朝中事偶尔还上心,行起事来也是越发无所忌惮。朝野上下非议不断,即便陛下再想保您,可还压得住悠悠之口?”

拥着女郎的人不发一言。

只有些细枝的雪,被谢觉言语间的激愤震得簌簌下落。

谢觉越说,拳头攥得越紧,额上满是冷汗,他终是问出了锥心之言,“若是夫人一辈子不醒,难不成您便要这般浑噩至死?”

仗着多年情分嚷嚷出这番话,他泄了气,强着脖颈等着挨罚,却是半晌不闻其声。

迟疑地抬起头,才发觉谢瑜似是醉了。

打翻的酒盏滚在几案上,郎君半搭着眼帘,眼尾微红,玉雕般的下颌抵在软绵绵的女郎肩上,一言不发。雪地天寒,呼出的气息甚至在他的长睫上凝出细小的水珠。

倒像是落了泪一般。

良久,谢觉才听见他低声道,“我如何不知。”

清润的嗓音没有一点起伏,平静得渗人。

“她许是不会再回来。”

承认自己始终不肯相信之事,谢瑜闭了闭眼,凝住的水汽便沿着眼尾滑落。心上被挖出的缺口像是透着风,如小刀子般一下一下地刮割着,疼得他指尖颤抖。

所有粉饰出的太平都被下属一举揭穿,在这皎皎雪光里,显出内中残破不堪的寥落白絮。

他像是一夜之间回到了往昔。

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再无阿菀。

得而复失,如斯残忍。

谢瑜抬手遮住眼,指尖便被长睫上的水雾沾湿,很快变冷透凉。

“我也许再也寻不到她。”

“可我不甘心!”他低喃着,萦绕在心头的种种情绪交织,酝酿成一股冰寒戾气,冷漠地质问谢觉,质问自己,“我如何能甘心?”

“我答允过她,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一定会寻到她,如何能失信于她?”

没有呵斥,没有责罚。

谢觉却觉得比被狠狠杖责一顿更让自己堵心。

他怔愣地望着郎君抱起夫人远去,修长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只觉得那具尚且温热的躯壳内似是藏着一只困兽,在绝望的沼泽里挣扎沉陷,却还衔着几分虚无的念想,兀自撑持。

谢瑜道,“我会寻到她。”

一阵风吹来,被冷汗浸透的谢觉打了个寒颤。

这冬日越发得寒凉彻骨。

转过回廊处,谢瑜驻足回首,掀起眼帘,往香火萦绕的慈恩寺方位望去,却只见寥廓天际,大雪纷扬,不见佛塔,不见金光,世间凡人终不得上天半点慈悲。

他轻轻吻了下怀中女郎的额心,似是安抚她,也是安抚自己,继而往书房行去。

天不怜他,此生孤苦,却总还有阿菀为伴。

朔风卷起青衫衣角,猎猎作响,越发衬得缓步的行人如松如竹,风骨秀致。

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只剩红泥小炉再度咕嘟作响,白雾升腾。

…………

一转眼就到熙和三年。

六月,慈恩寺的小道两侧,芙蕖花开,亭亭玉立。

圆观双手合十,花白的胡须颤着,耐心地为新来寺里的小沙弥讲解着经文,正说道三生因果。

才剃度的小童年纪尚幼,凡心未净,晃晃他的僧袍,仰着头道,“师傅,师傅,当真会有人能纠缠几世因果吗?您可曾见过?”

青袍红裙的璧人身影自圆观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颔首道,“自是有的。”

童声稚嫩,很是好奇,“那他们可会有缘尽之时?”

圆观极目远望,但见天边云色舒卷,白衣苍狗变幻未定,他轻声念了句佛号,道,“有因未必有果,或是有尽时,或是无尽时,也未可知。”

小沙弥不依不饶,“那师傅觉得他们是哪一种呢?”

清风拂过,道旁缸中的粉花碧叶婆娑摇曳,素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