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看见他们的瞬间,脸部极为戏剧性地扭曲成一个皱巴巴的圆团。皱纹因挤压而密集地重叠在他黝黑的脸上,像一条条淌过黑土地的干涸的河流。
“哪个是我儿子?”他捂住鼻子将沈灿与顾怀云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对二人都不太满意,一对小眉毛撇成八字形状。
医生见顾怀云不做回应,伸手指向他,讨好似的笑道:“这位。”
“哦……”这位大概就是“顾锦城”的男人沉吟片刻,又眯起双眼把他粗略审视一遍,神情里看不出喜怒。
倒是一旁身着西装的青年男子板着脸,以例行公事的语气开了口:“您好。虽然之前在电话里,您已对基本问题进行了回答,但为了确认身份,我们还准备了以下几个问题。”
在医生拨打了那个被刊登于网站首页的寻子热线后,对方噼里啪啦问了包括“你的生日”、“就读的幼儿园”、“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在内的数十个问题,顾怀云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却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现在这些人会出现在这里,应该也就代表他全部答对了吧。
青年打开随身携带的迷你笔记本,正欲张口就被顾锦城打断。他的脸上是成功人士们独有的微笑,自信、疏离而又平易近人,像一个接近完美的面具,将真实的所思所想藏在表情之后。
“不用了,我记得我儿子右脚脚踝上有一块伤疤。”他的语气也极为礼貌,让人丝毫感受不到上位者常有的傲慢冷漠,“请问你能让我看看吗?”
顾怀云闻言浑身一顿,毫无血色的薄唇抿起,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他,竟无端显出几分怒气。正当钟灵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他却又忽然收起目光,弯腰撩起裤脚。
果然,在顾怀云的脚踝上横亘着一条一指长的伤疤,由于年限已久,褪成与周围皮肉格格不入的淡粉色。
顾锦城不动声色地挑眉,接而踱步至他身侧,在顾怀云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者亦在一阵沉默后,同样悄声对他进行了回应。
他俩说得隐晦,众人虽满腹疑团,却也无话可说。
“他就是我儿子。东西给我吧。”
顾锦城说着仰起头,西装男子则凑近他,拿出口袋里的眼药水往他眼中滴去。不消多时,等他再低下头来,已是眼眶通红,眸子里水光荡漾。
“考虑到社会影响,咱们还是拍照纪念一下吧,儿子。”他展眉一笑,似乎觉得这样的刻意作秀理所当然,甚至以开玩笑的口吻问,“你也要一点眼药水吗?”
顾怀云自然不屑拒绝。
寻子多年的商界精英与流浪已久的孩子重逢,一时间情难自禁,含泪与儿子相拥而泣。乍一看来,的确感人至深——钟灵躺在一旁的小床上听相机咔擦作响,拼命忍住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顾怀云对他这位功成名就的父亲怀有恶意。但细细想来,自己命途多舛,父亲却享尽了福分,内心里或多或少感到不平衡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顾怀云要求将她与沈灿一同带走,顾锦城不缺多养两个人的钱,虽不情愿,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一切犹如梦里,她恍恍惚惚地被抱起上车,顾锦城似乎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两个少年则一板一眼地回答。
钟灵听得有些困了,头部的阵痛再度潮涌般席卷而来,迫使她在沈灿的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钟灵是被一阵柔和的敲门声惊醒的。她睁开眼时,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精致的大床上。这几天她从来都睡在干硬冰冷的地板上,忽然享受了这样截然不同的待遇,反而不习惯起来。
敲门声仍在继续,她哑着嗓子喊:“进来。”
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身形高挑纤瘦,即使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也不显得臃肿。徐招娣这孩子没接受过电器辐射的荼毒,视力好得很,只消一眼,就将少年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的确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是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熟悉。
“晚上好。”他开了口,温软的嗓音里带了矜持的笑意,“这里是顾家。我叫祁越。”
原来是祁警官。
与二十多岁的祁越相比,如今的小少年显得瘦弱单薄,精致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少了些倔强冷硬,多了几分温和的稚气。
见到他,钟灵更加坚定了这个游戏本质是穿越时间这一猜想。她心下大喜,却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得敛了笑,佯装懵懂地点头道:“祁越哥哥。”
祁越抿嘴一笑,温声说:“你的两个哥哥和顾叔叔一起出门购置衣物,家里只剩下我俩和顾叔叔的妻子女儿。现在是晚餐时间,你跟着我来。”
钟灵乖乖点头,心下却暗自腹诽,这人与自己待在一起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这时却和和气气,果然还是小时候更可爱啊。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祁越什么时候同顾家扯上了关系?明明姓氏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