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潮翻涌地下了楼,走到楼道拐角时,透过一面落地镜,钟灵才终于看清了徐招娣的模样。
从前她总是灰头土脸,五官皆被油污或尘土掩盖,加之乞丐窝里并无镜子,钟灵对她的脸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这会儿看得清楚了,更觉得心疼。
女孩的右脸生了块硬币大小的暗红色胎记,一道道刀疤遍布脸颊,仿佛深浅不一的沟壑。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则毫无血色,像两片垂死的落叶。
她不过看了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
行至餐厅,便见到顾锦城的一对妻女。
端坐在桌边的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一头黑发烫成时下流行的波浪卷,半搭在右肩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瓜子脸,樱桃唇,一双丹凤眼里水光潋滟,不过轻一挑眉,便有了万种风情。
她身旁的女孩则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洁白如玉,杏眼微张,活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见钟灵下楼,女孩捂着眼睛尖叫一声:“呀,她好丑!”
要是从前听见这句话,钟灵只会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今却不免气恼得握紧拳头,又隐隐心疼起徐招娣来。
谁不希望自己有张漂亮的脸蛋呢?可像徐招娣这样的女孩子,连人生都不曾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更别提这张充当赚钱工具的面孔。
祁越的声音冷了些,低呵道:“小媛。”
年轻女人救场般轻笑一声。她这声笑清软柔媚,像骤然绽开的娇花,即使是同为女人的钟灵,也不禁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是这家里的女主人,叫我周姨就好。”说罢她又将视线转到女孩身上,目光如水,“这是我和锦城的女儿,顾媛。”
这就是周敏敏了,在未来会被沈灿杀害的女人。她刻意强调了“我和锦城的女儿”,再看这女人的年纪,想必并非顾怀云的生母。
“我叫徐招娣。”钟灵说话时低了头,尽量不让脸上的伤疤露出来。
祁越领她坐下,顾媛稚气十足的奶音又响起来:“妈妈,你说过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含义,姐姐的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因为姐姐的爸爸妈妈还想要再生一个弟弟哦。说起来,这也反应了在某些地区仍然存在的重男轻女现象……”
钟灵自动过滤她们的对话,埋头吃饭。
“那妈妈也想再要孩子吗?”
米饭热腾腾,她很久没吃过热的东西。
“不想啦。”周敏敏一把搂过顾媛的脑袋,柔柔亲一口,“在妈妈心里,媛媛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哟。”
白菜,好吃。牛肉,好吃。西红柿炒蛋……虽然是甜的,但毕竟能吃。
周敏敏含笑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那两个男孩连怎么用筷子都忘了,还是小姑娘聪明,用得这样习惯。”
钟灵夹菜的手顿住了。
他们流浪多年,进食全靠手抓,连一顿正常的饭菜都不曾吃过,更别提规规矩矩地用上筷子。
她决定装傻,抬头向周敏敏无辜一笑。
钟灵心里明白得很,这女人并不欢迎这群不速之客。她段位高,不把狠话搬上台面,话语间却明里暗里地讥讽他们。
等待这三个孩子的,绝非只是简单的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而是另一种充满了歧视与嘲弄的挑战。
可即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会让沈灿生出杀意的地步。
她的沈灿哥哥,明明是那样温柔随和的人。在绝望蔓延、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是他用瘦弱的脊梁为徐招娣撑起一片希望。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选择杀人这条路呢?
她想不明白,更不忍心去猜。
——那时的钟灵还不知道,死亡竟会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