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蹙起细眉,淡淡言语反讽带刺:“原来那里住着伯爷一家。我还以为,是兵部大人的私产。两处庄子虽然相距不远,却隔着荒野屏障,我们就没想着过去打招呼,难为伯爷用了心思。过来十分辛苦吧?还带着贵少爷,仿佛八岁九岁?伯爷真是严父,小小孩童,倒不怕在野草堆里割伤跌倒么?”
陶成被女儿的话带着想了一瞬,反倒出言:“怪我,一见伯爷就拉你聊闲天,没细问你跋涉辛苦。原来令少爷坐在贵府府丁壮汉肩头而来是有原因的,应该就是为了躲避野草吧。我看孩子下地来十分活泼,不像是身子有恙,方才还心中纳罕,以为贵府娇惯孩子,把下人当驴马使唤。是我暗自揣测了,伯爷见谅。”
程士诚摇摇头,不知何时又换了称呼:“陶叔心底质朴,本来不用自陈的,我又谈何见谅。是犬子无礼,看贵处临河,孩童本性上来就跑得没影了,也没个做客样子,我该请陶叔……还有……阿陶见谅才是。”
陶心荷这才明白,听说父子俩来访,堂屋里却只见程士诚不见小孩子的原因。
屋外檐下守着伯府仆从衣饰的五名壮实汉子,她方才经过他们,好像还看到了上月守在自己身边、程嘉推荐来的一名,那人面目不动,真是好笑,说明当时就是程士诚的蓄谋吧。
陶叔?程士诚比父亲小了……陶心荷迅速在心底默算,大约是小上十一二岁。
同朝为同品文武官,他却自降辈分,在知晓他对自己的垂涎下,陶心荷不言自明地懂了他这番言语作态所指。
她看父亲后脑勺好几眼,却气恼陶成一无所觉,乐呵呵应话:“阿陶这称呼,好像是塞北常用的吧,伯爷倒留着军中习气,只是方才乍听,让我一时辨认不出是唤我还是我家女儿了……哈哈哈……孩子爱玩爱闹是天性,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道用饭罢,荷娘肯定安排得妥帖。”
陶心荷却忍不住反悔,声调急促:“方才是我不明情由。伯爷既然住在附近,想必贵庄上都准备好饭菜,就等主人回去。我们便不虚留了。”
程士诚分别对父女两个点头笑笑,先就称呼说话:“陶叔玩笑了。晚辈怎么敢僭越对您用阿陶这种平辈称呼。对令媛,是我实在不喜欢居士这个名头,她又不让我叫荷娘,这才折中,陶叔不要取笑,我怕阿陶气恼。”
偏过些脸庞,程士诚眼里的情感满的要溢出来,对准陶心荷继续说道:“阿陶,我与贵府有缘,你看,京城里相见不难,在这京郊还能住成近邻,难道不是天意?一别总有半月了吧,你还是这般拘谨,伯爷长伯爷短,依我看,你直唤我名字即可,阿陶怎么说?”
这人倒是会步步为营!
陶心荷腹诽,男女有别,她称呼过名字的成年男子,这半生来,也就顾凝熙和陶沐贤二人。而且叫沐贤还好,对另一人私语“凝熙”,也不当着外人,多半是闺房独处情热之时而已。
脸色一冷,陶心荷边挪动步子往外走,边回应道:“恕我不敢放肆。伯爷名讳与家父同音,我怎能直呼,岂不是不孝?我另有家下琐事要处置,不耽误伯爷,这就告退,您自便。爹,也别拉着客人聊不停,过阵子我来唤您用饭。”
陶成“嗯嗯”应声,目送女儿步子又急又快出去,真以为是仆从有事找她,不以为意,要同程士诚再说说感兴趣的机械之事。
程士诚却听出了陶心荷的赶客之意,抬手揉揉额角,犹豫要不要装没有领会,硬留下蹭份早饭,能与佳人在一桌用饭么?
还有,他好像蓦然发现,自己的“诚”字与陶成的“成”字同音。他提及称呼,已经预想到陶心荷会辩驳,无非男女礼仪,程士诚都想好了同她绕圈的话,正好与佳人你来我往多说一阵子。
可是避父讳这个由头,连他都批驳不得。程士诚心底暗想,难道以后将陶心荷迎娶进门了,夫妇耳鬓厮磨时候,都换不得她一声“士城”么?她肯定对前夫叫过“凝熙”的吧。
不明所以的妒火悄悄涌到嗓子眼,程士诚换了个坐姿,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陶叔,我好像听说过,您不满意顾司丞这个前女婿,能与我说说么?”
陶成却难得机敏,一句话堵回去:“伯爷,你的心思,咱们两个都知道。我作为父亲,对别人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荷娘怎么看、怎么想,伯爷以为呢?”
京城夜里没有宵禁,城内畅行无阻,然而各处城门入夜即闭,天明方启。
二月二十,天气不冷不热,春光晴好,城门一开,城里城外的人就按序成排进出,兵丁恪尽职守查验身份。
一名高壮男子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三名趾高气扬的下人,从兵丁手中接过自家主子的信息,一众人呼啸而过,群马扬起好大的烟尘,险些迷了兵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