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师弟这些年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么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说来他小时被师父挑中在山上修行,原本前程似锦,却自己偷跑出山,再没回来。任鲥闹不明白他脑子里的想法,只能囫囵在心里叹一声:毕竟是凡人出身,摆不脱红尘俗世侵扰,入道真难啊。
他伸手去格顾循之的手,却见小翠恰好回来,用有点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俩一眼。顾循之这才觉出自己捂着任鲥嘴的动作有些不妥,赶紧松了手。清了两下嗓子,颇具威严地问她:
“你方才上哪玩了?”
“没去哪,就在门口,买了一串糖葫芦。”小翠说着,举起手里吃剩一半的糖葫芦给他看。
“你可见了王爷?”
“见着啦!”小翠点点头,“王爷问我怎么躲懒跑出来吃零食,我说顾爷的师兄到了,不叫我在屋里,我才出来的。”
顾循之苦笑,原来竟是这么走漏了风声。
小翠这孩子不怎么机灵,她是王爷买来的,王爷问她话,她当然知无不言。顾循之明白这些,没打算怪她。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也不好再把她打发出去,顾循之只好对她说:
“王爷一会儿要派人送酒菜来,你到院门口去望一望。”
小翠听他这么说,知道晚上有好吃的,欢欢喜喜拿着糖葫芦往门口去。顾循之看她出去,这才又细细地对任鲥说道:
“师兄是方外之人,闹不明白这些也算寻常。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王府隔壁,总有许多说得说不得的话。我知道师兄自然无所畏惧,不过真要叫人抓住什么把柄,到底还是麻烦。”
他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将原委一一道来,似乎怕他不高兴。任鲥确实有些不耐烦,然而他看顾循之那认真的模样,知道他是很在乎这些,也就耐下性子,沉着脸站着听。
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惊叫,两人一起往外望去,好像是小翠招惹任鲥带来的鸭子,被扁嘴钳了一下。
任鲥皱了眉:
“白练橘实,进来,别跟那小姑娘瞎闹。”
两只鸭子叫了两声,从院门口那边走回来。顾循之有些好奇地看着,任鲥露出些腻烦的样子:
“他俩当初信誓旦旦说会化形,我才带上的。没想到只会变鸭子,累赘得很。干脆放在你这儿,你要是嫌麻烦就一刀杀了,做两只烤鸭也好。”
两只鸭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奋力扑扇起翅膀来,却不敢像对待小翠那么对待任鲥,只能绕着他嘎嘎叫。
顾循之见状笑道:
“这两天师兄住在我这儿,姑且让小翠照料着,等师兄要回去了,把他俩放在后山的寒潭里,岂不是好?”
任鲥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就按你说的办吧。”
两只鸭如蒙大赦,也不敢再叫,悄咪咪躲到任鲥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顾循之又干笑了两声,没再说别的。任鲥也闭着口一言不发,气氛顿时冷下来。
说来这师兄弟两个,没见面时往往要互相牵挂,等到真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多年未见,上次匆匆一唔又不很愉快,此时相对而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虽说顾循之心里装了一肚子话,可他的那些心思连写在信里都不敢,就更别提当面和师兄讲了。
任鲥不觉得怎样,顾循之却尴尬到不行。搜尽枯肠,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师兄弟两个轻松畅谈的话题。
幸好此时,送酒菜的人到了。
送酒菜的不是王府里的人,似乎是王爷叫人在杏花楼里订了菜,让他们送来。杏花楼的人拿来一个四层的方食盒,里面有鸡有鱼,还有两样热菜、四样下酒的冷盘。可以称得上丰盛。任鲥虽说平时不进凡人饮食,但如今既然到了俗世之中,倒也没什么禁忌。
于是两人一起在桌前坐定,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小翠点上灯,又帮他俩将菜肴摆好。顾循之说菜这么多吃不完,就扯了半只鸡,又捡了些菜,让小翠出去找个别的什么小丫鬟一块吃,只留下他们师兄弟两个在这里。
顾循之先替师兄倒了酒,然后再给自己满上,师兄弟两个举起酒杯共饮一回。
酒是好酒,杏花楼有名的杏花酿,滋味微甜,略带花香,劲儿却大,让人不知不觉就要醉。酒过三巡,顾循之脸上微红,筋骨酸麻,心思也飘起来,他饧着醉眼去看任鲥,却见任鲥面上颜色丝毫未变,稳稳地坐着,岿然不动。风姿特秀,令人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