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2 / 2)

我记得那天,她从那辆华丽无比的马车上下来,毫不嫌弃我满身不堪的脏污,问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衣裙漂亮的像仙云,她的容貌珠辉玉丽,我不敢靠近,怕脏了她。亦羞耻于自己的狼狈,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我没想到她会带我回家,带我回她的尚书府。我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衣服,从未见过那么恢宏的府邸。而她却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听了,高兴得好几晚睡不着,身上的软丝绸,身下的绣绢软塌,都美好得像做梦一样。他们叫我小少爷,或者安少爷,恭恭敬敬地,像对待主子一样地待我。

这一切,都是姐姐赐给我的。

我感激她,我依赖她,我无法不爱她。

这种爱甚至超越了男女之情,随着她对我的纵容宠溺与日俱增。后来我如愿以偿,我同姐姐有了婚约。她顶撞了她的爹娘,执意与我一个名分。

我跪在地上发誓,说此生若辜负她,必不得好死。

那个时候,我尚且没有疯魔,我只是那个依偎在姐姐膝下承欢的洛安,盼着和她白头偕老的日子,岁月安稳罢了。

那年中元节,我和姐姐去国寺祈福,遇到了大理寺卿,余章远。

我们原本擦肩而过,那余家的小小姐看了我却大惊失色,高声叫着,爹爹,爹爹,这个哥哥和你生得好像。

我那时候才知道,母亲生前曾是余章远的通房小妾,受宠至极,怀我的时候却被嫉妒成性的正房诬陷,言她和下人通/奸,余章远轻信夫人,把她毒打一顿后扔到了山里。

母亲也因此疯癫,后来不清不楚地生下了我。

因为余家执意要认回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那些我不愿意回想、尘封已久的不堪记忆,又再次波涛汹涌地淹没了我。

我心里忽然生出滔天恨意,恨人世不公,恨余家正房,恨余章远,恨这一切一切,推我入深渊的人。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从未如此渴望权势。

我知道我恶毒,我知道我心如蛇蝎,我不在乎什么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只有无上的权势,才能凌驾于世人之上,我从前受过的,我要统统讨回来。

这股执念蒙蔽了我的眼,推着我一步一步,踩着姐姐的眼泪和破碎的婚书,踩着无数的尸体和鲜血,我终于算计得来了我想要的一切。

但我从未忘记过姐姐的恩情,也从未忘记过我亲口立下的誓言。我又开始谋划,想褪下身上和宋锦玉的婚约,然后娶姐姐过门。

她是这世上,于我心中仅存的美好和期盼了。

但我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幼时恶疾,毒打旧伤,再加上一场蓄意已久的暗杀,足以要了我的命。

那年我十九岁,是国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大理寺卿。我拉丞相下马,暗害自己的生父然后取而代之。我手握实权,没人再敢对我有一丝不敬,所有人都要登高履危地恭我一句,余大人。

我却卧病床榻,给平南王府去了一封信。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遍访名医也毫无起色。我无法履行当初诺言,但我想临死前,最起码为姐姐寻好归宿。

元憬,我早知道他。我知道他暗慕姐姐已久,我知道他洁身自好,表面草包,实则精通骑射剑术,不比朝中任何一个世家公子差。更何况他又生的那么好看,出身尊贵。姐姐她爱相貌姣好的人,我最是清楚了。我亦见过元憬他躲在帘后看姐姐的眼神,那是曾经我眼里的东西,甚至更甚。

那封信花了我好些时辰,字字泣血。我终究在最得势之时,亲手把我一生之爱推与旁人。

一步错,步步错。

姐姐大婚那天,我令麾下所有官员都去参加了那场空前盛大的婚礼,自己却叫了一个戏班子,孤身一人坐在台下看戏。

那出戏文讲的是落难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情爱,我看的入迷,一眼不错。一出戏演到最后,书生考上了状元,没有辜负当初倾心相守的姑娘,他们有了一个极美满的结局。

来讨赏的戏子见了我,惊了一跳,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身旁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垂首,问我说,

——大人,您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大约是物是人非,而我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