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耳畔传来几声嘲笑:“一个放牛娃,终究还是只能放牛,读不来圣贤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朝廷开办学堂,让这些穷小子学习,不过是做个礼贤下士的样子,吸引人才罢了,真要治国,哪儿有这些‘贱民’的位置?”
“贱民?”阿布低低地对自己道。
不用猜,他也知道嘲讽他的是哪些人,在这座太学堂里,并不仅仅只坐着他们这些穷人孩子,更正襟危坐着那些精英士族的子弟。
这本就是荆吴内部相互利益交换的结果。
当年,吴国历经数代内乱,各个士族门阀都鼓吹着“吴国正统”的口号相互征伐,若非是诸葛宛陵以一人之力舌战士族群儒,把这些人辩得无言语对,再借着利益把这些分裂的士族硬生生捏到了一起,也无现在的荆吴了。
而这些士族虽然在争斗之时混乱如泥沼,在聚拢起来的时候却能发挥出足够的能力与效率,诸葛宛陵能在五年之内收拢起荆吴,最终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民殷国富,这些士族可谓功不可没。
在荆吴如今的朝堂之上,有大半的官员都来自于这些士族,这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之大,就连诸葛宛陵也不得不在对这些士族之家报以足够的尊敬与容忍。
而这座本来只有寒门子弟的学堂,最终也因为那些老臣数次谏言,被塞入了不少士族子弟。这些士族子弟出生便是含着金钥匙,哪里会对他们这些出生平凡甚至低贱的人有什么好感?
带着心里的几分阴郁,结束了一天课业的阿布走下木地板,穿起自己爹娘纳的那双千层底鞋,吐出一口气,看了看云端那艳红的晚霞,缓缓向着学堂外走去。
身旁几个平时要好的学子凑了过来,道:“阿布,晚上我们去大明湖看看吧?听说最近来了个布偶戏的艺人,说故事说得特别好。”
“不了。”阿布摇了摇头,道:“我今晚还要入宫,先生有事情给我做。”
在学堂内,能被所有人称之为先生的人并不少,毕竟这座学堂的教授,大多是荆吴内屈指可数的学派大家,就算他们不是,既然授业解惑,也当得起一声“先生”。
但阿布口中的“先生”却与这些不同,谈到入宫,所有人都知道,这荆吴,宫里还有哪位先生?自然只有哪位万人敬仰的丞相,诸葛宛陵了。
严格来说,学堂里的这些学子,都是他的学生,只不过诸葛宛陵国事繁忙,并不可能天天来学堂给他们上课,所以也制定了一个规程,每个月四天,诸葛宛陵会来学堂里上上课,回答回答学生们的问题。
对于学堂内的寒门学子来说,诸葛宛陵对他们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所以他们对于诸葛宛陵也十分尊敬,甚至崇拜,知道阿布竟然又是入宫做事之后,自然有些羡慕道:“真好。阿布,你真是羡煞我们了。唉,我要是哪天也能进宫给先生做事就好了,就算是让给我给他磨磨墨,也是好的。”
但很快有人嗤笑道:“还磨墨呢。前些日子宫里还传出来一件美闻,先生深夜处理国事,国主亲自站在他身旁给他磨墨到黎明。你说说,你何德何能,能配得上给先生磨墨?”
那位学子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国主也不可能天天给先生磨墨吧,怎么就轮不上我?”
阿布摇了摇头,道:“先生自有宦官磨墨,国主那天也是心血来潮,说到底,贪玩罢了。”
“看看,这就是你跟我们的不同。”那位学子哈哈笑道,“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这个月已经入宫第几回了?十三回了吧?学堂里都有人私下说,你现在已经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准备承袭衣钵了呢。”
阿布苦笑道:“承袭什么衣钵?先生今年不到四十,还在最好的年纪,何况我有什么资格?”说到这里,他情绪又有些低落,“我觉得我还是跟长恭哥从军好了。”
有人应和道:“那也不错。跟着长恭哥冲锋,就是战死,也觉得不枉此生了,何况,说不定还能捞个将军回来,跟着长恭哥一起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进去,那威风,我父母亲知道了,只怕当天就要拉着我去祖坟扫墓,怎么的也是光宗耀祖了。”
“光宗耀祖?怕是里面得多葬一副尸骨吧。”有人冷冷道。
阿布突然抬头,越过面前的学子,他看见了那个身穿锦衣,腰佩昂贵玉璧的身影。再向上看,那张英俊而又坚毅的脸庞上,双眉几乎要昂首飞翔。
他看着几人,宛如在空中俯视地上的匍匐的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