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病弱,白,且瘦,像一件精美而又脆弱的瓷器,以及,一双湿润又多情的杏眼。
顾执弋第一次看见楚舒,是在选妃前一天的金殿外。
各地送来的美人云集,都安安分分地住在皇宫的一处偏殿中,偏生楚舒追着一只乱跑的宠物猫,手忙脚乱地出现在例行午后去花园休憩的少年天子面前。
楚舒本来生得美。花丛之中,一个回眸,不仅未被责罚,一日之后,还顺理成章脱颖而出、搬进了帝王空落落的后宫。
从此之后,便是滔天的宠爱与泼天的荣华,以及一个所谓“祸国妖妃”的名头。
这整个过程,都太过顺风顺水。恐怕除了顾执弋本人,这天下再没有任何人觉得在一个荒谬、古怪且任性的少年天子身上,发生这样一件事有一丝一毫的不对。
——顾执弋生来是多疑的。
可独独在“楚舒”这件事上,他不是不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却懒得去想,只是不闻不问、放任不管,一挥手,便又是数不尽的珍器异玩,潮水般数不尽地涌入那座富丽堂皇的昭纯宫。
......
昭纯,昭纯。
昭,日明也;纯,即专而不杂。
顾父是征战四方、开创伟业的大夏始皇,顾执弋虽然受宠,可他从小时起见得最多的,自然也跟寻常的孩童不同。
他沉默、冷淡,原也不是天生怪胎,只不过眼前总是人心勾绕、权谋大计、未可全抛一片心,于是慢慢变得跟别人不一样罢了。
可有一天,这漫天的欺诈和血色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白。
散发着善意,纯粹、而又通明。
......
一片寂静里,低矮的灌木丛中悄悄传出了细碎的声音。
乌云踏雪的马背上,玄色骑装、身形笔直的少年不经意似地往那处侧了侧头,突兀地抬起手臂,示意身后的随从噤声止步。
拉弓,张弦,箭簇的破空声伴随着一声痛鸣骤然响起。
“——好!!!”
“游猎初始,便一举猎获野物,王上真是英明神武,当为臣等楷模!”
身后几个世家子弟跟着出来游猎,毫无所获,本已在马背上昏昏欲睡,蓦然见此一幕,连那猎物的面都没见着,就眉开眼笑,妙语频出,连连夸赞附和,倒是行云流水。
顾执弋只撇他们一眼,只字未言,懒得搭理他们,只道一句:“跟上。”,便御马追去。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都感到有点尴尬,还是纷纷纵马跟上,虽然骑术不见得多好,所幸胯下的都是一等一的良马神驹,还有身手干练的侍卫在前,不用多时便赶上那只受伤的猎物。
受伤的猎物体型似是不大,又受了伤,几人围追之下,很快便体力不支,被围困在一小片草丛之中。
顾执弋飞身下了马,握了匕首,走进草丛,却看见是头年幼的小鹿,箭伤在后腿,棕色的皮毛染了血,已经没了站起来的力气,见他过来,窝在草丛之中,一双黝黑的鹿眼害怕地紧盯着他。
顾执弋瞬间没了兴致,站在原地想了想,却又收了匕首,单手捏起那鹿的后颈皮提了提,未料得那鹿看着不大却还挺沉,于是不着痕迹地黑了黑脸,冷冰冰地上了马,扭头吩咐自家侍卫:“捉起来。”
末了,见侍卫上前了,又冷冷淡淡地转过半个身子,不经意似地补了句:“鹿肉嫩,别弄死了,不好吃。”
见捕到猎物,几个世家子弟瞬间去了睡意,兴致勃勃地驾着马,想往林子深处探索,却见顾执弋一招手,无精打采道:“回营。”
“啊?不是吧?这就……”
一个胖胖的富家公子不禁小声抱怨,却被身边人劝止了,等回营的路走了一半,笑嘻嘻地跟着几个同伴偷偷从队伍里溜了出去,掉头回了林子。
顾执弋表情不变,权当没看见,带着人马回了营,净完手,叫人把装鹿的笼子一卸:“去唤楚妃,就说寡人猎得了好东西,请她一起来看。”
底下的侍从应了,转身去传令,心底却少不得纳闷。
世人皆知楚妃一贯体弱,连帘外的微风都受不得,可少年天子不知发什么疯,炎炎夏日突然兴致勃勃地想出来围猎,还非得让倍受宠爱的楚妃跟着一起。
现在打到猎物,血肉模糊的,还要让她来看。
想到楚妃平日那微风蹙眉、一步三咳脸色惨白的病美人模样,又想想往日那些令人瞠目结舌、流水一样的恩赐奖赏,侍从不禁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噤若寒蝉。
都说王上爱美人不爱江山,赐楚妃浩荡恩宠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神色淡如行云,可方才那会、叫人去传她的时候,神色竟也是一样的。
唉,难怪伴君如伴虎,宫内行事,还须万事小心。
“娘娘,王上那边说猎了鹿,请您去看呢。”
楚婵放下帷帐的门帘,转过头来。
楚舒梳发的手指一顿,放下梳子,快速地望着铜镜,检查了一下自身的形容仪表,这才站起身来:“走罢。”
因此行突然,所以随从数量不比往前,营地也不如往年大,楚舒穿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却飞快地想了很多事。
现在比顾执弋醉酒的那天,已经又过了两日,本来一切照常、平平无奇,他却突然提出要出宫游猎。
虽然这位少年天子脾性一贯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日夜相伴,她再清楚不过,但如此一反常态,也不知是不是背地里另有安排,实在令人不得不担心。
本来此次外出燕京防卫调动匆忙,应是有机可乘,可其一她只来得及吩咐手下的人向外传递消息,随身可信之人只带了堂妹小婵,其二少年天子实际行事颇为谨慎,虽然围猎外出,却只在燕京城外围活动,义军那边也不好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