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侑站在了一棵圣诞树下。
彩灯闪烁，在视野中成为摇晃的颗粒，模糊成一片紊乱的线条。
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柔软的棉花，让人随之摇动，站也站不稳，只能勉强扶着什么东西，在喧闹失措的人群里寻找一个立足之地。
嘈杂、晃动、波浪、尖叫，就像灾难片中上演的一模一样。
然后他看到了银。
“姐姐！”宫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只感到了一阵刺痛从背上传来，才发现他已经扑到了银的身后，替她挡住了那颗轰然倒塌的圣诞树。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声浪，一些人来试图把树移开。
“阿侑？”银努力想睁开眼，她的脸色无比苍白。
“你受伤了吗？”宫侑慌乱地问着，可明明他自己才是正在流血的那个。
银没有回答他，她的眼睛慢慢合上，像是力竭睡去。
船还在摇晃着，什么人在喊着“进水了”“水漫上来了”，外面传来巨大的不明轰鸣，是雷电、暴雨？还是船上的设备倒塌？宫侑不关心了，他心里和眼里现在只能看到一个人、一件事。
“姐姐、银？别睡啊！”汗珠从宫侑的额头上渗出来，无能为力的感觉包围了他，让他明明身在船内，却好像已经接近溺亡。
来之前的种种冷淡和恶劣消失不见，宫侑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呼吸颤抖地贴着她的脸，感受着她的呼吸。
神能助世人么？
——“啊！”
宫侑惊醒了。
是梦。
残留的心悸仍在心房鼓动，他从床上坐起来，兀自怔了一会。
怎么会梦到……那一晚的事情呢？
微弱月光透过窗扉，那张一向骄傲嚣张的面庞上是罕见的安静，像是一个无法被打捞的影子。
在少年被衣服掩盖的背后，永久停留着一道弯弯的伤痕。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宫侑很快知道了那天晚上的客厅，银和妈妈在说的事情是什么。
“呜哇——你听说了吗？今天校门口停了一辆超级厉害的豪车诶，是哪家的大小姐来稻荷崎上学了吗？”
“哪里哪里？还在吗？我也要看。”
“开走了吧……如果明天还能看到，我一定要偷偷摸一下。”
“恶，还是不要了吧……”
宫侑敏感地捕捉到这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心头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
这种预感在下午放学后的部活，他在体育馆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达到了顶峰。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宫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然是穿着稻荷崎校服的森川银，正被教导主任领进正在进行训练的体育馆里。
“咳，这是森川同学，也是著名慈善家森川女士的侄孙女，这次是来代表森川女士来考察资助事项的。”教导主任是个干练的女性，说话节奏不疾不徐，让人不自觉信服。明明森川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提起她却一点也不显得轻视。
不过也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开始经手运营公司的。
稻荷崎是排球强校，能够屡次进军全国大赛，学校对球队也相当重视，自然配备了不止一位监督。相比于黑须监督，轻井紫稍年轻一些，更侧重于负责球队的对外宣传、媒体采访等等“外交”类事务。
所以教导主任佐藤老师带森川银参观学校最出名的排球部，负责接洽的也是她。
轻井的交际能力很强，即使森川银说话不多，她也能把气氛维持在一个令人舒服的友善程度上，完全不显尴尬。
正好排球部在训练，轻井察觉到这位小姐对球场更感兴趣，索性带着她一起站在旁边观看。虽然只是基础的接球、发球，一群身穿黑色队服的少年们却活力十足地挥洒着汗水，丝毫不懈怠。
轻井紫怕森川银看不出其中门道，特意给她解说着：
“那是角名伦太郎，非常优秀的副攻手……”
“4号尾白同学，是的，那孩子是混血……”
“啊、那是宫侑同学，我们球队的二传手，发球也很厉害，在ih全国大赛上拿到过‘最佳发球手’称号，还有——”
“彭！”
轻井监督话音还未落地，一个急速旋转的黑色影子就朝这边飞过来，还来不及招架，另一个身影就直直地飞扑过来，用手臂接住了那个时速几百公里的球，并且自己连带着森川银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球被反弹开，却没有人接，任由它跳动着落地，咕噜噜滑远。所有人都被突然发生的一幕给惊到了。
“森川小姐，你没事吧？”还是轻井最先反应过来，去拉无辜受累的少女。
“嘶。”少女被扶着站了起来，轻轻皱起眉，“体力值掉了好多啊。”
“？”轻井没听懂。
而刚刚为她挡了那一球的宫治却蹲下来，扶着她的脚腕动了动，又碰了碰她的手肘、肩膀，肯定地下了结论：
“脚扭到了。”
这可能就是注定中的倒霉，替她接球的宫治毫发无损，她自己却依旧免不了遭殃。
“啊？”轻井监督看着眼前少年这一套熟练的动作，突然意识到点什么，“治，你和森川同学之前是认识的吗？”
“……”
宫治把脸扭开，没有回答，所幸下一秒就有另一个声音为他转移了轻井监督的注意力。
“侑，快道歉。”队长北信介把罪魁祸首领过来，俨然正是刚刚轻井监督还在夸着的宫侑。
轻井：……
宫侑低着头没出声，灿烂的金发都看起来有几分黯淡。后面几个跟过来的队友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有点暗暗称奇。以前侑在球场上有了什么失误，不管他自己心里怎么想，别人提起来绝对会恼羞成怒，能够趁机嘲笑一番的也只有他的双胞胎兄弟宫治。
现在这幅惹出大祸缩成鹌鹑的样子真的太不像宫侑了。
他们的目光移到刚刚被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上。少女的左边，是黑着脸的教导主任佐藤老师，右边，是失去笑容的轻井监督。
好吧，看起来侑砸到的这个人确实很重要……
队友不约而同地也缩了缩脖子。
“怎么回事，你是傻子吗？这么简单的发球都会出界？”宫治忍不住嘲讽。
“喂！要不是你撞倒了人她才不会有事！”
“要不是你把球打歪我怎么会去撞倒她？！”
“连这种球都接不到你才是废物吧！”
“混蛋你说谁没接到球！没看到我刚刚……”
“好了！”北信介简直要对自己队里这两个排球笨蛋感到绝望了，没看到教导主任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吗！
在双胞胎大乱斗再次上演之前，他拉着宫侑的后领子强行拖到少女面前，用力按下去，自己也一起鞠躬，用上了敬语说道：
“非常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一道少女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丝毫没有责怪的感觉，反而有点好奇。
“你是，北信介吗？”
“诶？”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略显无机质的、安静的黑眼睛。
这是北信介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了森川银，而此时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这个女孩给人的感觉……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气球。
宫侑被责令带森川银去医务室治疗，剩下的人继续训练。
佐藤老师虽然生气，但是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也是无心的意外，只希望这位过于年轻的森川小姐不要因此留下什么坏印象，影响了对学校的资助。
在她向森川小姐的助理询问她的住址，想要登门道歉的时候，却被告知不用了。
所以这是……不会计较的意思吗？
助理内心os：这是现在小姐的住址在宫家，你去了会发现砸到她的人和她住在一起的意思。
排球部的部活渐渐到了尾声，天色也一点点暗下来。宫侑和那位看起来很有来头的森川同学依旧没有回来。
不是说就去个医务室吗？怎么会这么久？
宫治一边收拾着满场滚落的球，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要不要去看一下？
他左右探了下头，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悄悄溜了出去。
“你这家伙，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会躲开吗？”
医务室没有人，估计老师暂时有事出去了。不说身为常客，但来这里次数也不少的宫侑把身上的森川银放下，熟门熟路地找到碘酒和止痛喷雾、冰袋，坐在另一张床上，把她的脚抬高放在自己膝盖上，一边开始为她处理，一边习惯性地埋怨着。
脱下鞋袜之后，才能发现她的脚踝肿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宫侑看着心里的火气更大。
“阿治那个笨蛋……”他语气更加不善。
二传手精心养护的、修长的手指松松握着少女的脚踝，另一只手拿着棉签，动作轻柔地涂抹着。
“为什么要怪阿治，明明是阿侑发球失误不是吗？”
一直静静看着他的银突然说话。
宫侑抬头，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是啊，森川银才不是对排球一无所知的小白，最开始还是她教宫侑如何拿球。
是他在发球的时候分心了。
他不想承认是因为看到她。
也许她只是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出事实，可宫侑却感到一阵被戳破的恼怒升上来，从脖子开始升起一阵火辣。他刚想找出一句气人的话顶回去，像是他最擅长做的那样，这时少女却蹙眉说了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