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那些阿姨因为运气不好来到这里,又因为意志不强选择屈服。虽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举动,但她不喜欢她们这种所谓的‘妥协的智慧’。人应该在沉默中爆发,而不是灭亡。”
或许那些女人在日复一日的毒打中便已经死去了,带着为人的尊严、理性与梦想。如今生存的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钟灵想,叶淮这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必然是无法完全理解这段话的,因此他才会复述得断断续续,接着他又道:“她还说她痛恨买家,但其实他们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可恨又可怜。”
钟灵着实没想到方莹的这位表姐还有这样的看法,思索片刻后沉沉点头以示赞同。
买卖女人在这里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村民从孩提时代起便对此耳濡目染,逐渐构造出畸形的世界观,无法从中感到丝毫罪恶感了。
他们乍看属于主导者角色,其实却处在身不由己的死循环上,逃不出错误思维的误导。在外人看来违背了法律规范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为了延续香火的习惯。
对内,这些村民以和为贵,邻里互助,其乐融融;对外,他们却又成了随意掳掠的恶魔,残忍无知——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那是错误的。他们是否邪恶或是善良,谁都难以定性,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种行为无法被原谅。
于是钟灵看着他的眼睛,以平生最为郑重的口吻缓声说:“叶淮,你听好了。无论在这之前他们如何教育你,你又形成了怎样的世界观,我都一定要告诉你——这个村子里有太多的错误。无论是买卖妇女,还是肆无忌惮的家庭暴力,都是违背社会准则的。孩子成长中需要的是自由、理性和正义,绝非这样……这样冷酷且残忍的人生。”
她不晓得叶淮有没有听懂,在她面前,他永远是安静乖巧的模样,却又沉默得叫她看不透彻。
“我希望你能学会去爱,也才能为人所爱。那些男人,正是因为不能温柔地爱人才横死的,不是吗?”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放柔了声音。
这个男孩从小到大从未真正获得过爱,因此也很难将爱给予他人。她一点点把心掏出来交给他,只希望叶淮能成长为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罪有应得。”因为嘴里含着糖,叶淮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语气里却有着无法隐藏的冷漠,“只有做了恶,才会被人报复死掉。”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这话说得绝情,她不会喜欢。
谁知钟灵只是饶有兴味地追问:“那你呢?你也会复仇吗?”
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按照原有剧情走向,叶淮会成为这场谋杀的帮凶。她要做的,是等他心甘情愿地说出那个“不会”。
叶淮并不回答,垂下眼睛。
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可如果不复仇,难道要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阴影里吗?就算我爱着他们,他们也只会加倍地使用暴力。这样一来,你所谓的‘正义’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其实正义,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没有实体的信念。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是否应该坚信它?当身边的人一次次将它背弃,当它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象征……”她压低了声音,把头埋在膝盖里,让叶淮想起村口那只无家可归的夜猫,“看着那些女孩子被侵犯却视而不见,这样与那些麻木的村民又有什么两样呢?可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没办法用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村子。叶淮,我应该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向一个游戏里的十岁小男孩倾诉,或是说,正是因为他只是个游戏npc,所以才能让钟灵毫无忌惮地展开心扉。
她想起那个人意气风发地告诉她“正义永存”,最后却死于孤独的正义之下,她追随着他的步子亦步亦趋,却始终无法参透他的信念。
叶淮依旧没有应答。
他轻轻地,悄悄地伸出手,把她的脑袋环在怀中。他实在太小,太青涩,这个简单的动作看起来不免显得滑稽;而他又极为羞怯,热腾腾的气由心底直冲向脸颊。
当钟灵贴近他清瘦的胸脯,能听见心脏噗通的狂跳声。
这是孩子的拥抱,还未被世俗的人情世故污染,最为生涩,却也最具真情。
脑海中,客服提示音不断响起。
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二十五。
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四十。
……
“我相信。”他说,稚嫩的童音贴着头皮入侵耳膜,柔软得像棉花糖,又像白云,“小姨,正义是存在的。”
其他人的信念如何,都与他无关。唯独方莹不同——当她教给他学会去爱,去相信正义;当她望着他温柔地笑。
叶淮就明白,她就是他的正义。